她快步走到桌边,研墨,提笔。笔尖悬在纸上方,微微颤抖。
要写什麽?如何写?写给谁?教坊司乐师的笔墨,如何能安然无恙地送入相府千金的闺阁?
每一重都是难关,每一步都可能万劫不复。
然而,指尖那枚梨花干枯的纹理,琴底那刻入木心的思念,还有裴玉瑶今日殿中那决绝孤高的身影,都在她耳边呼啸着同一个声音。
她的笔尖终于落下,墨迹在纸上游走,不是文字,而是音符。
她将以音代语,以曲寄情。
她要将今夜无法宣之于口的震撼丶担忧丶悸动与决绝,将她所有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心事,谱成一曲。
一曲只予一人听的曲。
墨迹干透,她小心地吹了吹纸上的曲谱,将其折成一个小小的方块。然後,她找出之前裴玉瑶送曲谱来时用的那种极细的竹管,将纸条塞入其中,封好。
现在,最难的一步——如何送出去?
她凝眉思索,脑中飞快闪过几个平日里或许能说上几句话丶又偶尔需要出宫采买物件的小太监的脸孔,却又一一否定。风险太大。
正当她踌躇难决之时,窗外忽然传来极轻的“叩”的一声。
像是小石子打在窗棂上。
沈清梧浑身一僵,警惕地看向窗户。
片刻寂静後,又是轻轻一声“叩”。
她心跳如鼓,吹熄了灯烛,悄步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一条细缝。
月光如水,洒在窗外空无一人的小院里。墙角阴影处,似乎有什麽东西动了一下。
一个压得极低丶几乎听不清的声音随风飘来:
“沈姑娘……可是有东西……要送往听雪阁?”
沈清梧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她死死捂住嘴,才压下那声惊呼。外面是谁?怎麽会知道?是陷阱吗?
那声音又起,带着一丝急切:“梨花瓣……小姐说……若见回音……掷于窗外即可……”
是裴玉瑶的人!她竟然……她竟然早已安排了人在教坊司外等候?她算准了自己会有回应?
一股难以言喻的战栗席卷全身,是恐惧,更是某种被深深懂得後的激动与震撼。
裴玉瑶并非只是在被动等待或单纯保护,她早已布下了棋局,主动伸出了手,在悬崖边等待她的回应。
沈清梧不再犹豫。她飞快地将那枚细竹管从窗缝中掷了出去。
阴影里伸出一只手,精准地接住,随即无声无息地隐没在黑暗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窗外重归寂静,唯有月光皎洁。
沈清梧关上窗户,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浑身脱力,却又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炽热情绪在胸中燃烧蔓延。
棋已落子。弦已张满。
这无声的应答,已然穿过深宫重重夜幕,向着那株风雪中的梨花,疾驰而去。
而明日,又将是怎样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