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途未卜
黑风峪的冬天,漫长而酷烈。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山谷,卷起积雪,将整个世界染成一片死寂的白。峪口那天然形成的巨石屏障,此刻成了抵御风雪的堡垒,也将峪内与外界彻底隔绝。
沈清梧栖身的石屋比之前的窑洞暖和许多,魏爷拨了个小炭盆给她,但燃料金贵,她从不敢让火燃得太旺。大部分时间,她依旧裹着那件厚重的旧皮袄,呵着白气,在灯下整理那些仿佛永远也理不完的文书账目。
魏爷说话算话,确实将她护在了羽翼之下。她不再需要去做粗活,食物也稍微充裕了些。但相应的,她也彻底被拘在了这方寸之地,几乎失去了独自外出的自由。魏爷需要她的能力处理峪务,更怕她这个“重要人物”出任何意外。
她成了黑风峪一个特殊的存在。衆人皆知她得了魏爷青眼,对她客气甚至带点敬畏,但那份客气之下是更深的疏离和猜测。没人敢轻易靠近她,也没人跟她多说一句话。
她像一只被无形笼子关住的金丝雀,虽然不再挨饿受冻,却失去了最後一点活动的空间和获取外界信息的渠道。所有来自峪外的消息,都必须经过魏爷的筛选,才会偶尔透露给她一二。
而魏爷透露给她的,大多是坏消息。
边境的战事陷入了胶着。狄戎部落异常凶悍,虽然未能破关,但不断袭扰,导致边境线始终高度紧张,通关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朝廷大军被牵制,据说粮草补给也出了问题,短期内难以肃清边境。
京城方面,贵妃一族的权势似乎更加稳固,对裴家残馀势力的清剿从未停止。关于裴玉瑶,依旧没有任何确切消息,仿佛这个人已经从世间蒸发。
每一次听到这些,沈清梧的心都像被浸入冰水。希望如同风中的残烛,明灭不定。她只能更紧地握住胸口那两样东西,从冰冷的玄铁和温润的玉石中汲取一点点虚无的支撑。
她试图从经手的文书里寻找更多关于“青君”旧线的蛛丝马迹,但魏爷显然早有防范,真正核心的东西根本不会让她碰到。她甚至能感觉到,暗处始终有眼睛在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信任是有限的,尤其是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刻。魏爷护着她,更多是出于对旧主的承诺和那枚赦令背後可能存在的价值,而非对她本人毫无保留的信任。
这种被囚禁丶被审视丶前途未卜的日子,几乎要将沈清梧逼疯。她时常在深夜惊醒,梦见玉瑶浑身是血地向她求救,或是被官兵发现,拖入无尽的黑暗。
焦虑和无力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越收越紧。
转机发生在一个雪後初霁的午後。峪里来了一个意外的访客。
那是一个穿着破烂僧袍丶满面风霜的老尼姑,牵着一匹瘦骨嶙峋的毛驴,驴背上驮着些山货和草药。她是来自百里外一座几乎荒废的尼庵的慧净师太,每年冬天最难熬的时候,都会来黑风峪用草药换些盐米过冬。
这种边缘地带的以物易物,黑风峪是默许的。慧净师太被引到魏爷处交易,沈清梧正好在一旁记账。
交易过程很简短。慧净师太话不多,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仿佛看透了世间所有悲欢。但在交割完毕,她接过沈清梧递来的盐袋时,枯瘦的手指似乎无意地在沈清梧手腕上搭了一下。
沈清梧微微一怔,擡眼看向老尼。
慧净师太的目光与她有一瞬的交汇,那目光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丶难以言喻的意味,像是怜悯,又像是……某种提醒?
然後,老尼便低下头,诵了一声佛号,牵着毛驴,颤巍巍地离开了。
整个过程自然无比,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魏爷也只是例行公事般点了点头。
但沈清梧的心却久久无法平静。手腕被触碰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老尼指尖冰凉的触感。那一眼,绝非无意!
夜里,她辗转反侧,慧净师太平静无波的眼神和那意味深长的一瞥反复在她脑中闪现。一个大胆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这位看似与世无争的老师太,会不会是“青君”旧线中极其隐秘的一环?她是来确认什麽的吗?
这个念头让她心跳加速。她必须想办法确认!
然而,如何接触?魏爷绝不会允许她轻易离开,更不会允许她接触这种来历不明的人。
几天後,机会意外降临。峪里几个半大的孩子贪玩跑远,遇到了狼群,虽然被巡逻的大人及时救回,但其中一个孩子被狼爪抓伤了手臂,伤口深可见骨,发起了高烧,情况危急。
峪里缺医少药,仅有的草药效果有限。眼看孩子气息越来越弱,孩子的母亲哭得晕死过去。
沈清梧看着那孩子苍白的小脸和渗血的伤口,忽然想起白日清点物资时,似乎看到过一小瓶魏爷珍藏的丶用来救急的顶级金疮药,据说对外伤有奇效。
她立刻去找魏爷,恳求他将那瓶金疮药拿出来救孩子。
魏爷眉头紧锁,显然有些犹豫。那药极其珍贵,是用来关键时刻保命的。
“魏爷,药再好,也是救人用的。那孩子快不行了!”沈清梧急声道,眼中是真切的焦急,“若能救回一条性命,功德无量!”
或许是她的恳切打动了魏爷,或许是想在峪里人面前维持威望,魏爷最终点了点头,取出了那个小瓷瓶。
沈清梧拿到药,亲自跑去给孩子上药。药粉效果果然神奇,洒上不久,血流便渐渐止住。她又守了一夜,不停用冷水为孩子擦拭降温。
或许是她的诚意感动了上天,第二天清晨,孩子的烧竟然真的退了,虽然依旧虚弱,但命总算保住了。
孩子的家人对沈清梧千恩万谢,峪里人看她的眼神也第一次真正有了温度,不再是之前的疏离和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