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阳光房里除了钢琴,只有一张小圆桌,一个不足两米的双人沙发。
钟匀锡看屋子格局,猜测白意大约会在这里弹琴,躺在沙发上晒太阳午睡,或者看书打游戏。
他上午送的花太多,王妈连这里也放了一束。
自白意第一次说喜欢凯拉玫瑰,他就没送过其他品种的。
有一次他亲自去取花,花店的人说,论娇艳,还是玫瑰。
随即又说,但凯拉不是娇艳,是娇贵。
花香隐隐,他以前家里不会有任何味道,但跟白意在一起,就对玫瑰花香习惯了。
他坐在沙发上,只留了一盏壁灯,躺下睡几乎是不可能。沙发不够长,而且他毫无困意。
除了承重柱,阳光房两面玻璃墙,不怎麽隔音,雨大的时候,隐约听到雨声嗒嗒。
他一直不喜欢下雨天,听觉神经很受折磨,但仍只合了一半落地窗帘,留着靠近白意卧室那边的一半。
白意卧室的阳台,有淡淡的灯影散落过来。
他起身走过去,隔着通往她阳台的玻璃门,只看得见她遮严的窗帘。
鬼使神差的,他握上门把手轻轻地往下摁,门没锁。他像是松了口气,又缓缓松开门把手。
不知道她晚上吃了什麽,有没有着凉。
他知道白意不会想看见他,只好又下楼去问保姆。他轻手轻脚地开了门,又关上。
王妈说没怎麽吃东西,有点着凉,跟她说了一句话,鼻音有点重,熬了红糖姜茶,配着几块点心送去。
他什麽也没说,又上楼去。
琴盖上放着几本书,他随手抽了一本翻看。
是聂鲁达的诗集。
她的书并不干净,似乎读的时候,喜欢开小差写写画画,她做任何事都这样。
心情不好不想上班就要请假,吃饭的时候要玩手机,还总是剩饭。总的来说就是,任性,随心所欲。
她在几行诗句上,给每个字都画上小心心。
“当悲风捕杀蝴蝶
我爱你,我的幸福舔咬你李子似的嘴。
为了适应我,你一定尝遍痛苦,
我野蛮,孤独的灵魂,我的名字就能让它们
全部逃跑。”
他数了数,白意连画了55个心,还在旁边写了一串“555”,他不太懂是什麽意思,但不自已地笑了笑。
他把这几句默读了几遍,想了很久。
那句“为了适应我,你一定尝遍痛苦”,让他恍然感觉到一阵难过。
他似乎在离开高中校园之後,就再也没有读过诗,因为没有语文课了。
他一页页翻过这本薄薄的诗集,看到她很多随笔圈画。
最後一页,她像是在练字,写了十几遍他的名字,大大小小的,有的工整,有的潦草。
他看的眼眶酸涩,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缓了缓心里的胀闷。
不知道她是什麽时候写的,什麽心情写的。
铅笔字,轻柔轻淡轻飘,宛如旧痕。
他在琴盖上另一本书里找到铅笔,在她字迹的缝隙里,也写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笔画有力见锋,跟她的字差异很明显。
他把这本诗集放在沙发上,心想,明天带走。
他又看向白意的阳台的方向,陡然间灯光灭了一层,他知道她关了灯。
他起身走到门边,夜更深,雨声也更清晰,尤觉得,她的卧室更暗寂。
既然关了灯,她应该睡得着吧。
白意蒙着头,缩在被子里。一晚上,哭了好多次。不知道为什麽,就是觉得很委屈。
觉得自己笨,觉得钟匀锡竟然敢这样明目张胆地骗她。
她知道钟匀锡没有走,大约是住在一楼客卧,他总是这样,没有解决问题,他是不会离开的。
他似乎一直把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当成问题来解决。就像他在工作项目中遇到的问题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