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柳拂旌旗“新的名字,新的开始”……
黥刑古已有之,但到本朝近乎废弃,只有罪行极度恶劣的死囚,才会先受过黥刑,再押送州府受审。
衆人初听皆十分惊讶,大家活了这些年都没见过黥面之人,还在想是否有冤情,鲜婞却说她曾跟本人确认过并非冤情,随後鲜婞开始掰着手指头细数这位杀了自己的爷爷丶大伯丶大伯家堂哥,还有亲爹和弟弟。
大家听到这里不禁连连啧声,这位姐的战绩确实足矣令官府震悚,以至于擡出了几乎被废弃的黥刑。
鲜婞接着给衆人讲起了其中原委。
这黥面女子来自东南边沧州与幽州交界处的村子,她家和爷爷以及大伯家都同住在村中一个大院里,她爹是村里有名的窝里横,动辄就对妻女挥拳,在同院住的爷爷和大伯堂哥每每冷眼旁观,事後总是只有大伯家婶娘来劝她母亲忍耐,连她弟弟也只会在旁边没心没肺地取笑自己母亲挨打受伤的脸。
直到前不久,她爹又在外受了气,回到家中挥棍,几乎将她母亲打杀,她情急之下抄起墙角的铁锹给了她爹一下子,登时脑浆迸裂。
这回她大伯和堂哥听声音赶出来见事闹大了,也不再装聋作哑,都冲上来要抓她去见官,她回身将二人几锹子怼死,正要走时,她弟弟扯着爷爷出来斥骂拦阻,她又挥锹拍死了这一老一小。
这边的动静终于惊动了间壁人家,她本有机会趁人赶来前逃出村子,却被婶娘追上来撕扯,又有她母亲顶着满脸伤跑出来连哭带骂地说她疯了,很快叫嚷声引来了更多村民,将她团团围住,扭送去见族长,随後被关进了祠堂。
第二日村里请来县捕队,那领队见此案重大,当即给她拷了枷锁,要将她押到县衙。
她被带离村子的时候,听说母亲哭了一整夜,天亮时上了吊,死前哭的都是她弟弟的乳名,只叫“苦命的儿”。
她听完一句话没说,头也不回地被县衙巡捕队押走了,在县衙里受过黥刑後,县官出具了文书,叫四个巡兵押送她到沧州府衙受审。
她被押出县衙後又路过了她家的村子,恰逢镇北将军北伐经过,到村里强征兵丁,闹得村中鸡飞狗跳。
她趁押送她的几个巡兵远远看热闹的功夫,猛地拽开枷锁,拿枷敲死了那四个男兵,抓了一把地上的泥糊在脸上,又将头发弄乱几绺遮住墨记,随後在路上扒下一具死尸的衣服换上,往南逃去。
走到半路时,她发现自家村子流民往南走的多,为了不让人认出她来,她便转道跟着另一拨流民往北,走到了幽州地界。
这批往北的流民中还是有一个同村女子认出了她,却也没声张,只是见她脸上的泥土走着走着被汗冲掉,那女子悄悄走上前给了她一块药膏帖遮住墨记,又劝她同往幽州城里来,好歹能得些救济粮,免得一直在野外挨饿。
于是她们跟着这批流民进了幽州城,被关在坊中的这两日,鲜婞碰巧有一次瞧见她脸上的膏药贴滑落下来,她擡眼见到鲜婞看她也是一惊,鲜婞赶忙走上前一面柔声安抚住她,一面小心问出了原委。
听完後,屋中衆人沉默了片刻,妊婋问:“她可有名字?”
鲜婞说:“我问过,她不肯说,我就把从你那里抄来的认字书给她看了,说我们这里多的是人自己另起名字的,她听了也挺感兴趣,把书拿走说要认真选一个,方才我过来之前正好碰到她找我还书,她说她已经选好了。”
“叫什麽?”
“东方婙。”
月色随着夜深变得清透明亮,银光洒在德政坊内东墙边的石板路上,照出两个朦胧的人影,其中一个清瘦人影坐在南边,将对面那人刚t刚说的“东方婙”三个字在口中喃喃重复了两遍,问:“以後你就叫这个名字了?”
“嗯。”对面那人靠在坊墙边,“过去的名字就不要再提了。”
清瘦人影缓缓点头:“也好,新的名字,新的开始,旧事再不必提它。”
这时她二人中间一个坐在泥炉上的铜壶被热气顶得叮当作响,那清瘦人影忙起身将壶拿起来,将地上两个茶杯倒满:“喝点茶吧,这一班岗还有一个时辰呢。”
德政坊内衆人都是从兴义坊迁出来的,虽然城中各处已经安稳下来,但大家因为白日的事,还是有些惊魂未定,鲜婞晚上来这边看时也说晚上还要警惕漏网藏匿的男兵,于是衆人自发抓阄定了守夜班次,东方婙和这同村的女子排在了第一轮。
那女子拿起其中一杯茶递给东方婙,问道:“往後你怎麽打算呢?”
东方婙伸出双手接过来,轻轻道了声谢,抿了一口茶思索起来,她前日跟着流民进城被带到兴义坊後,就留意到了一直在粥棚药铺里忙活的那一夥人。
虽然她们身上穿的也是寻常乡野布衣,但说话行事明显能看出是有备而来的,且以其中一个掌勺熬粥的豹眼高壮妇人为首。
接着她又趁衆人午休时溜到门边,偷看到一个穿官袍的人带了两个吏臣大摇大摆走进粥棚,跟那边为首妇人密谋了一阵子,随後竟然用几个同夥替换了兴义坊的衙役。
那时她猜测她们可能是一夥江湖游侠,那个穿官袍的必然也是她们中的一员,虽然她不知道那个穿官袍的是怎麽骗过城防军和府衙混进城的,也不清楚她们在谋划些什麽,但观察下来见她们对流民并无恶意,不禁生出了几分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