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夜阑灯灭“非我同类,其心必异”
她们走进的这间圆形木屋,内部十分宽敞,此刻里面还有许多人正在闲谈,见她们来了,都回头来瞧。
其中有个面容和善的中年人,端来一盘杯碟饮品,笑着招呼她们进来坐下,口里也说的是中原话,只稍稍带些外族口音,听来有些奇特。
玄易熟络地跟那中年人遥遥挥手打了个招呼,随即向妊婋等人介绍说方才给她们开门的,就是肃真部的松甘萨满,而进来时跟她们打招呼的则是松甘萨满的首徒刚安,也正是昨日玄易口中说的那位教她肃真话的“大神徒姨姨”。
据玄易所说,她们两位都曾来过中原,是这里唯二会说中原话的人。
看得出来,这是为了尽量迁就她们,松甘萨满这日从见到她们开始就一直在说中原话,想来稍後她们的谈话内容也都会以中原话为主,再由大神徒刚安译给屋中的其她人。
妊婋几人进来坐下,屋中闲谈的人们也渐渐安静下来看向她们,目光中带着些探究意味。
中原与北狄过去数百年间征战不休,两边几乎是仇深似海的状态,只是过去那些年的争夺与屠杀,都发生在中原边军男兵与北狄父系部族之间,而妊婋她们今日与肃真部衆人平静地对坐在这间屋里,没有族群隔阂,没有历史仇怨,有的只是生于不同土地上的女人们,正待开啓一场前所未有的联袂。
妊婋看了看坐在屋中的肃真部衆人,算上松甘萨满和大神徒刚安,共是二十九人,有十分年长者,亦有中年人,大家所坐位置都很随意松散,没有严格的尊卑次序,看上去气氛颇为融洽。
松甘萨满见大家都落座了,开始缓缓向妊婋等人讲起她们与勿吉部以及一些小部族之间的历史纠葛。
内容与先前茍婕跟她们讲的差不离,只是多了些细节。
最初所有男性小型部落围绕在肃真部周边讨生活的时候,北狄地界是常年安稳的,直到後来有几个部落开始从更远的地方掳掠女人过来,形成了早期父系部落。
肃真部的人得知後曾去解救那些被掳去的女人,但其中却有不少因男儿被杀而与肃真部结仇的女人逃了回去。
那些父系部落尝到了甜头,从各处掳来的女人越来越多,那些女人毫无节制地生育,以燃烧自身生命的方式为父系部落提供大量新生儿,不过百十年间就将那些父系部落喂成了庞然大物,而人数一向稳定的肃真部在这些父系部落迅速膨胀起来t後,彻底失去了旧日的统治地位。
这数百年来,因为她们过去的一时放任与容让,养出了难以扼制的怪物,使她们受到了漫长的反噬,直到近些年才渐渐缓过力气,开始对各部进行逐一清算。
“我们过去养痈成患。”松甘萨满沉声说道,“往後必得放下仁心,将这片地界好好收拾收拾。”
去年勿吉部因北地雪灾粮食吃紧,向南盯上了营州,随後又跟中原都护府边军打了几场恶仗,耗费了不少人马,肃真部因此开始筹划起借机诛灭勿吉部的事来。
她们先寻时机出手夺回了被勿吉部占领的几块地方,後来鸡毛贼占了营州,恰逢勿吉部两面受伤正需喘息,只得与鸡毛贼暂时达成了休战协议,甚至双方一度试图谈和,准备相互借调人马,先由勿吉部支持鸡毛贼向南杀向幽州,再由鸡毛贼支持勿吉部向北杀向肃真部。
这桩和谈计划很快被肃真部的人探知,于是她们在鸡毛贼与北伐军酣战之时,从新收回的地界杀向中原边境,打着勿吉部的旗号对营州发起了突袭,打乱了两边谈和的借调计划,彻底瓦解了双方的结盟。
这件事如今已被勿吉部的人获悉了原委,正准备整顿人马前来报复,见肃真部的人近日又杀向营州,还抢了不少粮草,勿吉部的人想到来日还要跟肃真部开战,需得聚敛些财物粮草,也打上了营州粮仓的主意,想跟在後面捡些漏,却不料中了肃真部的计,出来的人一半被杀一半被俘。
听完北边近日诸事始末,妊婋点头说道:“现在营州军心不稳又无支援,断不会轻易出城,勿吉部也把矛头调转到东边想来报复你们,以眼下状态,他们两边就很难打得起来,还需拱拱火才行。”
这时在座的一位老者开口问了一句话,坐在她旁边的大神徒刚安向妊婋等人译道:“勿吉部近日是不会再杀到营州城下了,你们有法子让营州的人马来到边境线附近麽?”
让勿吉部和营州城防军在边境线杀起来,对她们双方来说都比较省事,因为边境附近是一片原野,在那里开战即不会破坏北边山林,也不会损毁营州城墙,尸体还好处理。
妊婋听完跟东方婙和茍婕以及玄易等人对视了一眼,她低头想了想,说:“我可以去见一见营州那几个俘虏,争取利用他们把城中人马引诱出来。”
随後妊婋将自己的设想给衆人说了一遍,大家商议定,大神徒刚安起身离开了这间屋子,不多时回来说道:“外面押的那两拨人已挪到两间相邻柴房里去了,你们可以等吃过饭了去见。”
此时夜幕已至,松甘萨满和肃真部衆人请妊婋她们从圆屋後门出来,走到一片露天大帐外,享用了一顿丰盛晚餐,衆人在夏夜晚风徐徐中直吃到夜深,妊婋擡头见时候差不多了,于是叫上同来的几人起身告辞衆人,跟随大神徒刚安往关押俘虏的柴房走去。
到柴房门口,妊婋请茍婕和玄易跟刚安一同在外等候,只同东方婙二人一起走上前打开了门。
男人的浊气混着厚重的木柴味道从门缝里飘了出来,妊婋皱着眉头在鼻子前面挥了两下,转头深吸一口气,擡脚走了进去。
东方婙在她身後把柴房门关了起来,妊婋点起一个火折子,见地上捆了十来个男人,手脚俱被绑缚着,口也被塞着,看见有人来,都在拼命地挣扎。
妊婋扫视了他们一圈,见其中有一个人的军装是领队小校制式,她缓缓走上前,将那人嘴里塞的东西拿了出来,然後朝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朝外面指了指,示意他们不要惊动外面。
那小校轻咳了两下,低声问:“你们是来救我们的吗?”
妊婋在他面前蹲下来,拿火折子照了照他的脸,然後又照了照他的衣服,谨慎问道:“你能跟营州的将军说得上话麽?”
“说得上!”那小校赶忙说,“我是他亲兵出身,他极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