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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夕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插曲对上了黎旭的眼睛,她原本就情绪低落,此刻看着黎旭的眼睛更觉得窘迫,这麽近的距离,景兴邦的话他一定听到了,并且听的一清二楚,不然的话,为什麽会是会是这副略微惋惜的表情呢?
十几岁的孩子自尊心总是很强,什麽事情都要尽力争一个圆满,家庭和睦,成绩优异在他们眼里都是天大的事情,年少的景夕自然也不例外。
她在云层投射下来的灰色下匆匆移开眼睛转过身去,无论如何都不肯回头,好在队伍前进速度很快,景兴邦又忙,无人注意这个插曲。
黎旭就眼睁睁的看着她报道完後逃也似地离开,天空中的云逐渐飘远,黎旭的目光随着景夕前移,报道老师见他这副出神模样,还以为他在看家长,也没好意思催他,只是跟着他转过头去看,试图找到他在看什麽,还是身後的苏敬棠反应过来跨到他身边轻声道:“看什麽呢这麽认真?”
景夕的身影随着景兴邦消失在尽头,他缓慢的收回目光後轻轻摇了摇头没说什麽,班主任递来一支笔让他在纸上签下自己的姓名,白字黑字上,赫然是上一个人书写的痕迹。
她的字很好看。
黎旭扫了一眼,又在心里确认这个事实,目前所有的人里,她的字是最好看的一个。
黎旭一笔一划快速写下自己的名字,名字也好听。
刚刚听她爸爸叫她的时候,黎旭就觉得这个名字好听,但知音不识字,黎旭不敢确定那是不是家人对她的昵称,但现在弯腰近距离接触到那张纸的黎旭知道了。
她本名就叫景夕。
黄昏日落的意思。
黎旭想到这的时候笔顿了一下,他突然想到很久很久之前,他问母亲苏迎为什麽会给他取这个名字,苏迎放下手里的书把年幼的黎旭抱在腿上,认真的对他解释说,黎这个字在汉语里有接近的意思,做形容词来讲,是黑中带着黄的颜色。
那时苏迎温柔笑笑说,名字总得有个好寓意,而旭的含义是光明,也是早上太阳刚出来的样子。
黎也接近光明,旭也是光明,所以她希望,黎旭的人生永远都是光明的。
中性笔在纸上停留时间过长洇出墨痕,黎旭的心里也因为自己和景夕名字的含义而染上些许痕迹。
黎明时的晨光,黄昏日落的大片火烧云,黎旭放下笔拿了校卡走到旁边等苏敬棠,那卡在双手里来回不停的转,他想,今天怎麽就这麽巧合呢?
黎旭直直盯着苏敬棠出神,想不出来个所以然,苏敬棠动作很快,斯文儒雅的长相下端的是杀伐果断干净利落的行事作风,他带着黎旭往北门去,二人边走边聊。
黎旭心不在焉,苏敬棠察觉出来後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的走去了外面,嘴里的话没停,黎旭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应。
一阵风吹下来几片树叶,黎旭看着前方落地的叶子在风的作用下打着旋吹到裤脚,辨认清楚面前的景色後,他突然就清嗤一声,像是听见什麽地狱笑话似的,无奈的轻微摇头。
苏敬棠听见这微小的动静侧过头来轻声问他:“怎麽了?”
黎旭一脚踢开那叶子,含糊道:“没事。”
他想,自己真是闲的无聊,才会把两个本身没有任何关系的名字硬生生扯在一块儿赋予特殊含义,在这里胡思乱想的庸人自扰。
苏敬棠清楚黎旭的臭脾气,知道他不想说的事情就算闹翻天了也问不出来,索性也不再问他,两人大步流星的朝校外走去,随便找了家店进去吃饭。是得抓紧时间尝尝,不然万一日後鹤渚一中封校,那不就完蛋了吗?正好两人也饿了,对着简陋的环境也不讲究,点完餐後随便找了一个地方坐下。
另一家店里,景夕也坐在景兴邦旁边安静的吃饭。
景兴邦真的很忙,电话一个接着一个总也不停,景夕说事情已经忙完了,一个劲儿的让他先走,但景兴邦不听,非要带着景夕来吃饭。
他还是怕景夕不按时吃饭饿肚子,毕竟早上景兴邦塞给她的那颗苹果也没见她吃,不知道让她塞到什麽地方了,加上上午匆忙报道她来来回回的总也不停,现在一定饿了。别说景夕了,就是景兴邦自己都觉得是该吃饭了。
是以他带着景夕随便进了一家店点了几个菜,有荤有素,他要了几个馒头,看了看景夕,又转过头去要了一份米饭。
景夕就坐在景兴邦对面看他狼吞虎咽,而她自己落筷子的速度却越来越慢。
除了她不是很饿之外,剩下的是对景兴邦隐约生出来的不舍,在这一刻景夕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复杂的人,明明和景兴邦在一起自己都不开心,但是当景兴邦真的要离开她的时候,她却会下意识的産生类似于难过的情绪。
景兴邦吃饭的时候一直在注意着景夕,他把为数不多的荤菜加到景夕的碗里,自己的筷子却落到最便宜的土豆丝上,然後就着土豆丝三两口吃完了一整个馒头。
那土豆丝刚刚景夕尝过了,很难吃,能把怎麽做都好吃的土豆做的这麽难吃,这家店也是有本事的,也难怪他家没有排队的人。
景夕垂下头拿着筷子戳着碗里的饭沉默,景兴邦对着她说:“吃饭啊乖,怎麽不吃?”
景夕看了看他夹着的土豆丝,又看了看自己碗里的红烧鸡腿,鼻子莫名有点酸,她垂下眼睛不想让景兴邦发现,于是低声回答道:“我不想吃。”
馒头在景兴邦的嘴里一鼓一鼓的,他干咽下去後对着景夕说:“是没有你喜欢吃的吗?那你喜欢吃什麽,我们点。”
这话听的景夕更难过了,她垂着头也遮掩不住湿润的眼眶了,景夕声音闷闷的,说:“我不饿。”
她今天一天都没吃饭,景兴邦一听这话就急了,“不饿就行了?你一整天都没吃东西,怎麽可能不饿?”
景兴邦的声音有点大,引得路人看过来,景夕擡头对上路人的眼睛,又转向景兴邦,低声说:“我真的不饿爸爸,你快吃饭吧,不用管我。”
说完她就把那个鸡腿夹到了景兴邦的碗里,景夕不经意擡眼的时候看见他洗的发白的衣服,有那麽一瞬间她愣了一下,而後很快回神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放下筷子开始乱看。
左也看,右也看,就是不肯看向对面的景兴邦。
其实她的行为是不反常的,但这一刻景兴邦在路人的眼光里察觉到了些许的异常,他也慢慢的放下筷子,沉默了一会,对着景夕低声说:“你是不是……觉得爸爸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