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觅抱着手看了一会儿,沉思,情出于色,贪色则多情,可现在看看,好像也没有什麽色可以贪。
原来是猪油蒙了心,才起了色心。
随後说:“薛公子,这是你弟弟吗?”
薛时应了一声,千觅淡淡道:“不过如此。”
从薛节身边擦过,一阵来自海面的风一样,割着他焦灼的心,薛节看着薛时,薛时端坐在素舆上,料想的薛节恼怒,现在却没有。
唉,他都打算在他骂的时候,将袖子里的石头砸他脑门上。
慢吞吞地又推着素舆回去,突然想到了什麽,他从千觅身上闻见的气味,居然与薛节身上的一模一样。
薛家的香气,是天生透骨的,不常常待在一起,很难有一样的香气,一旦有了,就很难去除。
两人关系匪浅。
他并不在意,只是静静数着又有多少雨,从屋檐上滴下来。下着雨,就不好让他的木鸢飞出去,只是一场雨,就可以将他困在薛宅里。
可转念一想,困住他的雨可以停,困住世间的雨又什麽时候能停?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湿漉漉,一样的可怜。
万聊息穿过一群倒在地上的人,径直来到了池子边,果真看见了一尾鲛人,冰裂得斑驳,看上去就像是鲛人裂开了。细看之下,又好像是无边的,蔓延开的泪痕。
她单手撑住冰,掌心灵力流转,如同初春苏醒,底下的鲛人颤颤巍巍地睁开眼睛,那是一双孩子一样的,含着无穷尽的悲哀的眼睛。
她向着万聊息伸手。万聊息一把破开冰抓着她的手,将她拉出来,挣开了冰,回到了她刚来的时候,那时候春意融融,她刚刚学会走路,跌在海边怀抱似的沙滩里。
天很蓝,无边的蓝,又好似书里绵白的云,变作小鸟变作小羊。
春风啊,再吹去远一点,也让其她人闻见你的气息。
“我是在很早之前就来的。”栖弄摆了摆尾巴,她的尾巴总是有自己的想法,在天海的时候就会被套在斑斓五彩的珊瑚上,後来下了天海,又总是摔倒。
“在十一年前,我从天海上跌下来,掉在了海里。”
万聊息看她的尾巴总是要扫到什麽,她静静听着,房里的东西被她尾巴扫的叮当乱响,和摇着匣子里的玩意儿一样。
沈微跪坐在万聊息的旁边,看的眼皮直跳。万聊息把玩着他的手指,按下去,又翘起来,和沈微一样,倔脾气。
万聊息听栖弄回忆,她说:“我遇见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很小,身体很弱。”
有一天,雷雨交加,他马上就要死了,脸颊烧红,只怔愣地看着她,有什麽把他的泪水都烧没了。所以,他干巴巴的。
“我不能教你走路了。”他说,小声小声地说话,“我马上就要死了。”
栖弄手足无措,鲛人善药,她却找不到任何药能将他救好,若是她真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又为什麽叫她无能为力?
她好像真的是海里的一个石头,挡不住浩荡的海水。
“我还是救了他,和他同享寿命。”栖弄说,她现在却说,“而我现在,想要收回来。因为我已经知道了,我救活他的时候,他就死了。”
有的人,就应该像是没有波澜的风,就应该死去。
若是活了,就会成为狂风,带走其她人的性命。
这麽多年,她终于承认了,她难过地趋近于困惑,教她走路的那个孩子,早就变成了潮汐,已经回到了海里。
虽然,後来每天都有潮汐,只是不再是她的潮汐了。
冰冷中,栖弄细细听着远处潮汐到来,鲛人用自己的本能分辨,终究再也找不到曾经的潮汐了。
浪不同,风不同,雨不同,都不一样了。
万聊息一条腿盘着,一条腿垂下去,晃了晃,无忧无虑的像是秋千,手里握着一只钓竿。
风雨不侵,淡然而坐。
旁边放着一盏亮着橘黄色光的小灯,那样小的灯,在海上的话,就会熄灭,一星半点都不剩。
昏黑的风雨里,千觅沉默了许久,还是走过去,坐在一边,她说:“姐姐,你去了安息寺了,对吗?”
万聊息只是将小灯推向她,“这是许愿灯,我在鱼灯节的时候,见你拿的就是这个样式的。”
那样灯,有千盏万盏,一样的愿望也有千个万个,去往何方?要去东方,再汇聚到海里。
有一些事情,总是要和海啸一样大的时候,才会被注意到。可是,很多时候,喜怒哀乐都没有潮汐大,就只能变作永无止境的怨恨委屈,直至被海一样的死亡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