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圈
天水洗雨铃而过,白玉兰花样儿的铃铛淅淅沥沥,坠着水珠,拉着水珠,胡乱地跳进水缸里去,溅起来风雨湖那样的滚卷的波澜。
胭脂红的裙摆柔软地铺陈开来,她握着了他的手,引他站起来,明般若不得不小心身上胭脂红的裙摆,空出一只手提着。
明妧贞有时候常常这样,分不清现实或者梦境的时候,就胡乱提事情,什麽要去折一只桃花啦,什麽描个妆啦,明般若都不拒绝。
明妧贞哼着,握着明般若的手带着他在室内跳《大旋》,他不会,常常踩着裙摆,将要扑下去了,又被明妧贞环住腰抱回来,她咯咯笑着。
手捏住他衣裳的边缘,明般若却没有拒绝,过了半场,他捂了一下眼睛,头顶遮着光的人握住他的手亲了亲,拖过一边的海棠,塞在他的手里,甜蜜地笑着,“师兄,这算不算闝资?”
明般若倒是没有觉得明妧贞在折辱自己,只是汗涔涔地握着海棠,摸一摸她的脸,淡淡问一句:“尽兴了吗?”
明妧贞点点头,随後一头栽倒在他身上,明般若缓了片刻,安置好她之後,又拿着那支海棠,抱着揉乱的胭脂红裙摆坐在妆镜边。
拉开自己的手腕,上边的朱砂印记已经消失殆尽,他熟稔地提着笔点了一个,侧头望了望翠绿的床纱,披了一件玄衣转身出了院子。
东山寺,常年侵在无边绵绵的雨水之中,都说撞钟之声,荡碎一切妖邪。雨水将钟声濡湿的沉重一点,荡的地方不远,只是叫他觉得手腕上的朱砂疼痛。
明般若捂住手腕,坐在走廊上,身边的经书被湿了一半,模糊了墨迹,他探出身体,膝行着跪在边缘,仰头看了一下乌蒙蒙天上坠下来的雨丝。
“师兄。”明妧贞看见明般若半个身子都淋在雨里,将伞靠在一边的墙上,“回来。”
明般若收回身子,目光平静地注视明般若向他走来,见她走到他离他一点的距离,就膝行过去,跪坐在她的面前,仰着头,“这麽累,怎麽还要来?”
明妧贞蹲下去,捏着袖子给他擦脸上的雨水,“你不来见我,我就来见你。”
明妧贞头靠在他的肩膀处,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明般若没动,仍由她靠着,像是一尊无有灵魂的石像。
突然,明妧贞站起来,从怀里拿出来一个金圈,对着跪坐在地上的明般若比了比,明般若从那圈华丽繁复的金圈之中看见了明妧贞淡然又安宁的微笑。
“可以给你戴上吗?”明妧贞问。
就像是她小时候无数次提要求一样,明般若颔首。
明妧贞笑着,也跪坐在他的面前,在他眼前将金圈一分为三,大的那个戴在脖子上,小的两个戴在了手腕上,明般若只感觉身体中的灵力被压制住,有什麽东西在抽丝剥茧地抽走气息。
明般若认真看着明妧贞,明妧贞也笑着看他,说:“我不想你死。”
“这个天地圈是我向了了要的。”明妧贞抓着天地圈将他拽到自己的面前,“我知道你要做什麽,可我不想你做。师兄,你喜欢我吗?”
明般若垂下眼睛,“我不知道。”
明妧贞想到了他前世义无反顾的死相,于是又问,“你若是我不喜欢我,那你救我做什麽?”
明般若的肩膀似乎凹陷一块下来,那块血肉压在他的心上,挤压得他无处呼吸,却其实不是凹陷下来的血肉,是明妧贞靠着的头。
他道:“我不知道喜不喜欢你,但我知道你很重要,没了你,我活不下去。”
妖的血里,滚动流淌的从来都不是生气,而是无穷无尽的不回头,他身上有着一半的血脉,想当然的,他也在这片无穷无尽之中,学不清恨,搞不清爱。
依然犹如离弦的弓箭,义无反顾。
她总以为他分不清,他其实分的清。
分不清情,还分不清你我了吗?他不明所以,但是我要救你,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明般若终于有了动作,他摸了摸明妧贞的脸颊,“我杀的第一个人是你爹,溅到我脸上的血却是你的。”
明般若并不能理解灭门之仇,生死仇敌,只是人间都是这样做的,他也这样做。
“那我,若是要向师兄你,报灭门之仇呢?”明妧贞轻轻地问,从袖子里拿出匕首,抵在他的心口。
明般若眨了眨眼睛,半晌,慈悲漂亮的脸上绽开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意来,他握着她的手移了移,移到了丹田的位置,“往这里。”
你若是向我报灭门之仇,那我们如何去算这笔血账?
明妧贞将匕首抛下了走廊,扯了笑出来,垂泪眼却流着泪,把脸埋在他的胸口,沉重地吐出一口气。
我多想和你有来生,我们隔着一条浅浅的河水,河水长东去,我撑着船渡河来,你遥远望着我,两岸边是比人要高的水草,我们栖息在水草里,在河水边。
就像是两只相依为命的雏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