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笨的坚头,我可不会犯和你一样的错漏。
宇文家,除恶务尽!
之前的小半年,黎梦还已经派遣间者潜伏,背几贴常用药方,扮游方郎中绰绰有馀了。他们治水蛊症为名入芦苇泽,施药时暗绘水道图,通过针灸铜人藏帛图。
这些赤脚大夫赢得了水寨匪徒的出入许可,同时也和此地附近的渔民偶有往来。
其中的这位路三女就是最机敏的一个。
她母亲溺亡于她七岁那年的暴雨夜,父亲是替水匪修船的哑巴匠人。她自幼混迹船坞,精通暗流走向与苇荡迷宫,能闭气潜游半里凿穿船底。
但她父亲常被水匪虐打,她再机敏矫健,也不愿意落草为寇,只是韬光养晦,和哑父过着清贫的生活。
潜入芦苇泽的繁缕,见到如此相依为命的苦命人,物伤其类,以金针逼出她老父背上脓血,而这却被路三女看出端倪。
她紧紧攥住繁缕的手腕,虽身处水泽,却露出荒漠之人得遇甘霖的神色。
“能有这样的本事,定不是江湖为家讨生活的浮萍。带我去见你们东家,我很有用!”
黎梦还见到她的时候,觉得好生惊叹,她和前世今生见过的其他女子都不一样,麦色肌肤覆满芦叶状晒痕,为了便于凫水,头发只留到耳边。
而比她的长相更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黑曜石一样的眼睛。
“小时候,我娘被白龙潭的三当家看中,掠去欺辱後惨死。我父亲本来声音洪亮,是被逼喝下铁水才成了哑巴。我就不信了,我不信平陆泽永远都是昏沉沉的黑天!”
黎梦还送给她一包炮制好的蒲公英,“回去给你父亲好好换药。若有消息要交换,就在你家渔舟上挂上一枚草环。”
路三女抱拳称是,之後如蛟龙入渊,暗自潜伏,并联络她的另外五个结义兄弟姐妹。
此六人都是一腔热气的原住民,常年忍耐三十六寨的盘剥,机灵又稳重,陆陆续续地提供了许多有利情报,慢慢拼凑出平陆泽这张大地图。
一次机缘巧合下,路三女听见小藜的名字,结合之前繁缕的过往,问出了名字的缘故,于是咬着唇也向黎梦还讨一个名字。
她直直站在那里,好似一杆长枪,看得黎梦还不由得微笑。
黎梦还明白,总攻芦苇荡的日子一天天靠近,她想要表露忠心,想要未来更有依傍。
她于是便含笑应了,“不如就是以蒲苏称呼姑娘吧。这是味治疗你父亲旧疾的良药,也有枝叶茂盛分披之意,好似芦苇丛的水道纵横,但都会在我们的把握之中。这名字在古书中更有长矛之意,只盼功成!”
子夜星稀,黎梦还登观星台,露出神秘莫测丶天人合一的姿态,但其实她只是调动着系统演算——
四月十五子时大潮顶峰值(潮高丈二)。
四月十七卯时退潮加速期(辰时三刻流速达极)
清明後第三候(桐始华,地气升腾)
芦苇物资已经过连续五日曝晒(含水率低于三成)
她露出世外高人的样子,对林勤丶燕重二人说道:“房宿临空主兵戈,北斗玉衡指巽是东南风起之兆。四月望後,巽龙吐水,离火逐波。请二位,准备了。”
两人已经身着蓑衣草帽,领队待发,闻令便匆匆抱拳而去。
看着他们坚定的背影,黎梦还小小分神得意了一下。
乱世对玄学的推崇就是这麽好用,神棍的增益足以抵消女子身份的不足呢。
寅时三刻,黎梦还接到小藜回报:“巽位苇滩已筑拦水坝,基深九尺,夯土掺碎蚌壳。”
三百壮丁分三班轮作,多年的训练把他们锤炼得极有效率。辰时已经掘壕取黏土,到巳时都放下了编好的竹笼镇住激流。待未时二刻暴雨落下,水位一点点涨过墨线标记。
黎梦还从容解下了蓑衣覆在测沙漏上:“添两班舂土工,申时前封顶。”
酉时末,白龙潭倒灌。洪水重构航道,使主寨暴露于新河道,原本芦苇区深达三尺,主航道更是有七尺深,改道後主寨前水位降至两尺,不再易守难攻。
黎梦还立在西岸闸楼,火把映亮她面庞,守望战局一日一夜,但不露一点疲倦。
年轻就是好啊,她暗自为自己现在的□□身板点了赞。
第二日,大潮退尽,繁缕挥赤旗三匝,火船顺流而下。
林勤编苇筏百具,载硫磺硝石,在路蒲苏和她手足的帮助下,已僞装成渔获悄然靠近,待到东南风起,以能缓慢燃烧半个时辰的艾草绳为引信,放火船入苇荡核心。筏间铁索缠满硫磺布袋,浸透石脂水的芦杆噼啪炸响,火船间隔三十丈,形成燃烧带,硫磺丶硝石和皂角粉组成无处可躲的浓烟,水匪平日再气势凌人,此刻也只能疯狂咳嗽。
待到卯时破晓,平陆泽已成沸釜,焦黑船骸随馀烬沉入新辟的泄洪道。
黎梦还擡头看了看月华晕轮外泛赤霞,还能分心对身旁的路蒲苏教上一两句,“此谓‘火浣纱’,主三日燥”,接着她又取出十二枚龟甲置星台,指着凝露不均的甲纹说:“西甲润东甲裂,风从东南来。天时地利皆在我们掌中。”
“但是,东家,白龙潭大当家盘踞此地已久,听闻还和一个富可敌国的大家族有瓜葛,不可轻忽……”路蒲苏双拳紧握,修平的指甲也深深扎在肉里。
越是靠近胜利,她就越是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警惕得都要汗毛直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