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鹂啼尽雨中花
黎梦还猛地从梦魇中弹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冷汗早已浸透了单薄的寝衣,冰冷的贴在身上。
心脏狂跳得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肺腑间仿佛还残留着那鸩酒穿肠的剧痛。
脸上冰凉一片,她颤抖着手摸去,全是湿漉漉的泪水,枕头也洇湿了一大片。
窗外,天色刚蒙蒙亮,透出一点鱼肚白。
寝殿内一片死寂,只有她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旷中回荡。
放弃吕盈的愧疚,被吕盈亲手毒杀的冰冷与恐惧,如两条交缠的毒蛇,在她心头噬咬。
她紧紧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进去,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无声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那些压抑了两世的痛苦丶恐惧丶悔恨,在这个安静的清晨,如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遏制。她不再是算无遗策丶运筹帷幄的女统帅,只是一个被噩梦撕扯丶无助哭泣的女子。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争执声。
“主上尚未起身,将军请稍候……”是值夜侍女惶恐的声音。
“让开吧,本将军可有紧急军务!”低沉而焦躁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
是淳于坚!
黎梦还心中一惊,慌忙用袖子胡乱擦拭脸上的泪痕,想强装镇定,但内心的惊涛骇浪岂是轻易能平复?
她刚勉强坐直身体,寝殿的门就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淳于坚高大的身影裹挟着清晨的寒气闯了进来。
他显然刚从城外军营赶回,玄色战袍还沾着露水和尘土,下巴冒出青色的胡茬,眉宇间带着大胜之後的意气风发,却又掺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急切和忐忑。
他昨夜大破东燕残军,心头激荡,压抑许久丶关于儿女情长的混乱思绪又翻腾起来。
天刚亮,他就迫不及待地找了个“商议冀州布防”的蹩脚借口,只想来看看她。
然而,当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昏暗的寝殿,落在那张锦帐半掩的床榻上时,所有的意气风发和忐忑心思瞬间凝固了。
他的阿梦,那个在他心中智珠在握丶坚韧如钢的女子,此刻正蜷坐在床榻一角。
素白的中衣衬得她身形格外单薄,散乱乌发披在肩头,一张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泪痕,眼睛红肿得像熟透的桃子,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晶莹泪珠,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像个迷路後受尽委屈丶哭花了脸的小猫。
一股尖锐的疼痛瞬间席卷他的全身,比战场上受过的任何刀伤箭创都要剧烈。
他所有的急切丶忐忑丶甚至那点隐秘的丶想要理清情愫的心思,在这一刻都被眼前景象冲击得粉碎,只剩下铺天盖地的心疼和手足无措的慌乱。
他僵在原地,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有些笨拙,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怎麽安慰?问她为什麽哭?发生了什麽事?他不敢问,怕触碰她此刻显而易见的伤痛。
他想,若能以身代之,就再好不过了。
时间在凝滞的空气中艰难流淌。黎梦还缓缓从巨大的情绪波动中回过神,意识到他的存在。她擡起红肿的眼睛看向他,那眼神里的脆弱和茫然,让淳于坚的心又是一阵抽痛。
她飞快地别过脸,用袖子再次用力擦拭脸颊,声音沙哑得厉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大将军?何事如此……急切?”
淳于坚被她这一问,才猛地想起自己那蹩脚的借口。他像个做错事被抓包的学生,眼神飘忽,不敢再看她哭红的眼睛,只能干巴巴地丶语无伦次地开口,试图用他唯一熟悉的领域,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气氛,也希望能转移她的注意力。
“是……是有些紧急军务!那个……冀州新附,降卒安置……对,降卒安置是个大问题!还有……还有缴获的东燕军械粮草,数量庞大,清点入库需要章程……还有……还有宇文家的残部似乎在边界有异动!探马回报说……”
他搜肠刮肚地搬出他能想到的所有军政问题,声音又急又快,与其说是在汇报,不如说是在用这些琐碎繁杂的事务填满这令人心碎的沉默,试图盖过她脸上未干的泪痕。
他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像个茫然无措的孩子般在寝殿里踱了几步,眼神始终不敢真正落在黎梦还身上。最终,他停在她床榻前几步远的地方,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稍微“合理”一点的切入点,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请教”姿态,微微俯身,声音放低了些,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