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很安静,只有炭火偶尔的噼啪声丶雨声,和他极轻的丶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一种奇异的丶劫後馀生的平静和依赖感包裹着她。
她知道,是他冒险从宇文家的追杀中救出了她,是这个沉默的男人,用他精通的医术,在鬼门关前将她一点点拖了回来。在这远离尘嚣的简陋木屋里,只有他们两人,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隔绝在外。
那份在黑暗里滋生丶在亡命天涯中发酵的依恋,在这雨声和药香里,悄然沉淀,化为一种无声的丶深入骨髓的信任与归属。
就在昨日,他们拜了天地,在这无人知晓的山林深处,成了夫妻。
她感到他的手轻轻拂开她额前被汗水濡湿的发丝,指尖带着药水的微凉。然後,是极其轻微的丶如同蚊蚋叮咬般的刺痛感,落在她的太阳xue附近。她知道,他又在给她施针了。
这样能让她睡得安稳些,能驱散毒素带来的惊悸和噩梦。
“睡吧……”一个极低丶极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丶近乎叹息的温柔,“我在呢。”那声音,是拓跋明。
安心感如同暖流,瞬间淹没了残留的痛苦。她放任自己意识沉入那片由他守护的黑暗。
然而,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瞬间,巨大的丶毫无预兆的碎裂声猛地炸响!
“轰!”是木门被狂暴力量撞开的巨响,还有木屑飞溅到她的面庞。
紧接着,是男人惊怒到极致的暴喝,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撕裂了木屋的安宁。“贼子!安敢伤她!”
这声音……是淳于坚!
黎梦还的意识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怒吼狠狠拽回,她惊恐地想要睁开眼,想要看清发生了什麽,想要告诉淳于坚不是他想的那样,但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千斤巨石,身体也如同被梦魇死死扼住,动弹不得,只有意识在恐惧的深渊里徒劳挣扎。
她“听”到了!清晰地“听”到了!
是锐器破开血肉的丶令人牙酸的闷响!
是人体沉重倒地的声音!
是银针叮叮当当散落一地的脆响!
是压抑的丶短促的丶如同被扼断喉咙的痛哼!
“呃……”那是拓跋明的声音!
随即,是淳于坚急促而沉重的喘息声,带着雷霆之怒後的馀悸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
不!不!不!
黎梦还在意识深处无声地尖叫!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丶揉碎。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瞬间将她淹没!她拼命地想冲破这梦魇的束缚,想看看他怎麽样了!想阻止这一切!可她什麽也做不了!只能像一个被钉在黑暗中的幽灵,被动地“听”着这惨剧的发生!
画面彻底破碎,陷入一片混乱的黑暗和死寂。
只有那声沉闷入肉声丶那短促痛哼丶那银针散落的脆响,如同最锋利的锥子,一遍遍凿刻着她的灵魂。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才如同沉船般缓慢浮起。
她感到自己被一双强健有力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抱起。
是淳于坚。
“阿梦醒醒!没事了我来了!”他声音带着劫後馀生的颤抖和後怕,用力地摇晃着她。
黎梦还艰难地丶极其缓慢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不清,只能看到淳于坚近在咫尺丶写满焦急和庆幸的脸。她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茫然地投向门口的方向。
地上……躺着一个人。身影蜷缩着,一动不动。
深色的液体,在昏暗的光线下,正缓缓地丶无声地在那人身下蔓延开来,洇湿了粗糙的木质地板,形成一片刺目的暗红。几枚银针,散落在血迹的边缘,反射着炉火冰冷的光。
那人脸朝下,看不清面容,只看到凌乱的黑发,和一只无力垂落在地的手,指节上还沾着……似乎是药草的碎屑?
一种剧烈的丶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和熟悉感猛地攫住了她。
那个身影……好眼熟……心口像是被什麽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闷痛得让她几乎窒息!可剧烈的头疼和施针一半被打断的残破,让她思绪混乱如麻,大脑更是一片空白。
她只茫然地看着那片血迹,看着那个一动不动的人影,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丶巨大的悲伤和空洞感,瞬间将她填满。她甚至来不及思考熟悉感从何而来,就被淳于坚更紧地拥入怀中,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和安抚:“别怕!东燕馀孽已经死了!我们回家!”
家?
她的意识再次陷入模糊,如同被厚重的迷雾吞噬。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只是下意识地丶近乎麻木地,任由淳于坚抱着她跨过了门口那片蔓延的暗红,跨过了那个伏在地上的丶无声无息的身影,跨过了散落的银针……
木屋丶雨声丶药香丶那双专注施针的手丶那声温柔的“我在呢”……
所有的一切,都如同被狂风吹散的尘埃,连同门口那刺目的暗红和那个伏倒的身影,一起被粗暴地扫进了记忆最深丶最黑暗的角落,掩埋,封存。
只剩下空洞的麻木,和一种仿佛失去了什麽重要东西丶却又遍寻不回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