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庭地白树栖鸦
到了夜里烛火在琉璃灯罩里摇曳,将寝殿内的一切都蒙上一层暖融的光晕。
黎梦还卸去了白日里的发髻和钗环,任由如瀑的青丝垂落肩背,只穿着一身素白寝衣,坐在妆台前,就着烛光翻阅最後几份来自梁州的加急文书,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意。
身後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带着沐浴後的水汽。淳于坚只穿着寝裤,精壮的上身袒露着,几道深浅不一的旧伤疤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他走到她身後,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
“还不睡?”他声音低沉,带着刚洗漱後的清爽,目光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
“看完这些。”黎梦还头也未擡,指尖划过一行关于粮仓储备的数字。
淳于坚没再催促。他沉默地拿起妆台上那把黎梦还惯用的丶温润如玉的犀角梳篦。冰凉的梳齿贴上她微凉的头皮,黎梦还的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
他没有说话,只是极其耐心地丶一下,又一下,梳理着她浓密顺滑的长发。动作很轻,带着一种与白日霸道截然不同的丶近乎小心翼翼的温柔。木梳划过发丝,发出细微而规律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寝殿里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黎梦还紧绷的神经,在这轻柔而持续的梳理中,一点点松弛下来。她甚至无意识地微微向後靠了靠,将後脑勺更贴近他温热的掌心。
文书上的字迹渐渐模糊,眼皮也开始沉重。
淳于坚感受着她的放松和依赖,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他放下梳篦,粗糙的手指代替了梳齿,插入她浓密的发间,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按压着她的头皮和太阳xue。力道适中,带着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魔力。
黎梦还舒服得几乎要喟叹出声,身体彻底软了下来,靠在他结实的小腹上。
“睡吧。”他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命令。
黎梦还没有再抗拒。她顺从地合上眼,感受着他指尖带来的温暖和力量,将白日里的权谋算计丶千头万绪,连同那份深埋心底丶无法言说的沉重,都暂时交付给身後这个霸道又温柔的男人。
烛火摇曳,将男人低头凝视着怀中女子睡颜的剪影,长长地投在墙壁上,那眼神专注而深沉,带着一种无声的守护和满足。
寝殿内,只剩下两人平稳交织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
在这乱世的漩涡中心,这一方小小的寝殿,成了他们最真实也最紧密的堡垒。
火烧得正旺,驱散了早春的寒意。
巨大的《徐州舆图》铺展在长案上,上面用朱砂和墨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河道丶屯田丶军堡和待安抚的豪强坞堡。
黎梦还一身素青常服,乌发松松挽起,簪着一支简洁的白玉簪,她指尖点着汴水下游一处标记,声音清越平稳,条理分明:“下邳段河堤去年洪灾损毁最甚,需优先加固。卢怀英已核算所需石料丶木料及民夫数目,苏禾协同调度库府钱粮。林勤,”她擡眼看向侍立一旁丶重甲未卸的将领,“你部移驻下邳,一则弹压可能借机生事的残馀势力,二则就近调派军士协助民夫,务必在春汛前完工。”
“末将领命!”林勤抱拳,声如金石。
“至于睢陵丶彭城几处新附豪强,”黎梦还目光转向舆图另一侧,“燕重,你的人盯紧些。该给的安抚田亩丶减赋文书,足额发放。若有暗中串联丶囤积居奇丶阻挠新政者,”她顿了顿,眼神微冷,“证据确凿後,不必回禀,按新律严办,家産充公,以儆效尤。”
“属下明白。”燕重躬身,声音低沉。
整个部署过程,高效丶冷静丶杀伐决断。
黎梦还的指令清晰精准,如同最精密的机括,将徐州这台庞大而伤痕累累的机器,有条不紊地推向复苏的轨道。
她身上那份属于统帅的威仪与掌控力,在历经豫州丶徐州的磨砺後,已臻化境。
而坐在她左下首的淳于坚,一身玄色劲装,坐姿挺拔。他并未插言黎梦还对民政的部署,只是在她提到军务关联时,才沉声补充几句关于哨堡轮防丶新兵操练的细节。
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舆图上,或是凝神听着黎梦还的布置,神情专注而沉静。两人之间,没有多馀的眼神交汇,没有一句废话,配合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之前那冰冷隔膜,似乎被徐州初定的紧张和务实所取代,只剩下纯粹的公事公办。
然而,一旦这扇象征着权力与责任的厚重堂门在身後合拢,踏入那间专为黎梦还养病而设丶如今也成了淳于坚登堂入室据点的温暖内室,某种微妙而强势的气场便瞬间转换。
黎梦还刚在临窗的软榻上坐下,想松一口气,淳于坚高大的身影便已跟了进来。他手里端着一碗穆昭刚熬好送来的丶黑漆漆的汤药,浓郁的药味瞬间弥漫开来。
“喝药。”他言简意赅,将药碗递到她面前,动作不容拒绝。
黎梦还蹙眉,那苦涩的味道让她本能地抗拒:“刚议事完,待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