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震耳欲聋的巨响。只有一阵低沉丶压抑丶仿佛从大地深处传来的闷雷滚动。
“轰隆隆……”。紧接着,河湾浑浊的水面下,如同有沉睡千年的凶魔被惊醒!
无数巨大的丶幽蓝色的火舌猛地从淤泥与浮萍的缝隙中喷薄而出!那不是寻常的火焰,是河底沉积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腐烂之物生成的沼气,遇火即燃!
幽蓝的火龙瞬间腾起数丈高,疯狂地扭动丶舔舐,将空气都灼烧得扭曲变形。
冲在最前面的追兵,连人带披着厚重铁甲的战马,甚至连一声完整的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这凭空出现的丶来自地狱的幽蓝烈焰彻底吞噬丶熔化!火焰的颜色妖异而冰冷,无声地舔尽铁甲与血肉,只留下一片令人作呕的焦臭和河滩上扭曲变形的残骸。
白河湾,顷刻化作一片幽幽燃烧的炼狱。
芦苇荡在灼热的气浪中疯狂摇摆,发出绝望的呜咽。
幸存的追兵惊恐勒马,望着那片妖异的蓝火,再不敢前进一步。
自此,“寒星箭”的名号响彻荆豫。
连敌营小儿夜哭时,母亲都会吓唬:“再啼哭,钟离郎君的箭便从月亮里射下来了!”
他如此异军突起,自然引得旁人侧目。
回都城叙职的时候,百里融的银枪就拦在了他的面前。
那时钟离释正抚过黎梦还亲赐的惊雷弓,百里融站在旁边盯着,喉结动了动。
他刚得的鎏金马槊突然就不香了,槊杆上精心雕的蟠龙纹在阳光下活像条蚯蚓。
他踢了脚沙袋,“我可是剿灭五支水寇才混上个犀角带鈎!”
淳于坚刚睡醒又吃得餍足,策马跑了一圈好不爽快,就看见百里融在揍沙袋。“眼红了?”他刀尖挑起飞骑营刚送来的战报,钟离释用可是能在三百步外射穿了南梁督粮官的顶戴。“这小子箭术比你当年在陇山射贼还正呢。”
“主上要是舍得把玄甲军那套连环弩给我……”
“想都别想。”淳于坚大笑,“家主说了,整条弩机生産都得留着打扬州。”他忽然压低声音,“不过嘛,校场若能挣个透头名,我就把先父那对错金铜锏赏你。”
百里融眼睛倏地亮了。那对锏可是淳于家祖传的宝贝,当年老天王用它敲碎过吐谷浑可汗的天灵盖。他突然觉得牙根泛起的酸味里混进一丝甜。
校场较量前,黎梦还先一睹他们的风采,她昨天被淳于坚折腾得哈欠连天,但还是被他们飒爽畅快的武艺惊得清醒了。
长弓的弦鸣震落柳梢新露,而百里融的银枪点出七道寒星,枪尖专挑钟离释的箭翎。
钟离释的箭是冷的,像雪夜里的利爪,一瞬即逝,却致命
百里融的枪是热的,似烈阳下的滚雷,声势浩荡,摧枯拉朽。
一个静如寒潭,一个动似烈火。
钟离释立在百步之外,长臂舒展如鹤翼,三指扣弦,弓如满月。他眯起一只眼,箭簇微沉,呼吸在吐纳间凝滞,松手,箭出。破空声锐利如裂帛,箭矢贯穿靶心红点,馀势未消,钉入後方榆树,箭尾犹自颤动。
他收弓,指腹摩挲过弦上缠的鹿筋,那里已被磨得发亮。箭囊斜挎腰间,十二支白羽箭排列整齐,箭尾的翎毛一丝不乱,像他这个人,清冷,利落,不染纤尘。
有士卒递上新箭,他只是摇头,从地上拾起一支被踩弯的断箭,指节一扳,箭杆复直。搭弦再射,依旧正中红心。
百里融单手持枪尾,丈二铁枪在他掌中轻若无物。他忽地旋身,枪杆横扫,风声骤起,如龙摆尾,抽断三根并立的草靶。收势时,枪尖斜指地面,一滴汗顺着他的下颌滑落,砸在枪缨上,血红的缨穗一颤。
他甩了甩手腕,枪杆在掌心转了个弧,忽然反手一刺,枪尖精准挑落树梢一枚青果,枪头收回时连树梢的叶子都未惊动。
旁人喝彩,他只咧嘴一笑,枪杆往肩上一扛,大步走向场边水瓮,仰头痛饮。喉结滚动间,水渍顺着脖颈流进衣甲,他也不擦,随手一抹,又拎起枪走向下一轮演练
秋狝猎场那日,晨雾还未散尽,百里融已经扛着他那张鎏金铁胎弓在场边踱步,靴底碾得枯草咯吱作响。他特地换了身簇新的绛红战袍,领口金线绣的蟠龙张牙舞爪,活像要把谁生吞了似的。
钟离释倒是素净,玄色窄袖骑装,寒星弓斜挎在背,箭囊里的白羽箭排得整整齐齐。
比试从百步靶开始,百里融开弓如满月,箭箭钉在靶心,红绸箭尾颤成一片霞光。
钟离释却慢条斯理,每箭都等微风停歇的刹那出手,箭簇破空的锐响像是撕开绸缎,十箭过後,靶心上只留一个被反复贯穿的窟窿,竟是後箭追前箭,十矢同孔!
“花架子!”百里融鼻尖沁出汗珠,突然策马冲向移动靶区。他在鞍上拧身连射,三箭齐发,把抛到半空的陶罐轰得粉碎。
陶片纷扬中,钟离释的白马突然人立而起,他反手抽箭,竟在骏马嘶鸣的瞬间射断了系靶的麻绳,整排靶子轰然倒塌,最後一箭却穿过飞扬的尘土,将百里融射落的碎陶片串在了箭杆上。
到了骑射活雁的环节,两人已经较出了火气。
百里融的箭专挑雁群头领,箭无虚发。钟离释却总射第二只。让头雁受惊变向,再截断逃路。秋空里雁翎纷落,亲兵们捡猎物捡得头晕眼花,最後清点时竟都是二十七只。
“平手?”百里融抹了把颈间汗,看着钟离释那截白得像是新雪堆出来的脖颈,啧啧称奇,突然合掌由衷感慨,“你的姿色也差不多能和我平分秋色。骑射不分高下也是正常。”
钟离释嗤笑一声:“百里将军若闲得慌,不如想想怎麽跟家主解释,今日射落的秋雁里有三只是信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