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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 章（第1页）

第42章

一碗温热的粥，在笨拙却专注的喂食中，终于见了底。

林霜儿僵硬地收回手，枯瘦的手指依旧紧紧攥着空碗和勺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低着头，目光死死钉在碗底残留的几粒米上，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完成了“任务”，那短暂被点亮的丶源自本能的光亮似乎又开始黯淡，巨大的茫然和那深入骨髓的自我厌弃如同冰冷的潮水，重新漫上她的眼底。

李烬川看着她重新变得空洞麻木的侧脸，感受着肺腑间因强行吞咽带来的撕裂痛楚，深陷眼窝里那点浑浊的微光沉沉地闪烁着。他不能再让那冰冷的“赎罪程序”重新占据上风。他需要一点点……将她拉回来。用她能接受的方式。

他极其缓慢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浓重的痰音和哨声，声音放得比之前更加轻柔，如同怕惊扰了易碎的琉璃：

“你……”他顿了顿，干裂的嘴唇艰难地牵动了一下，试图挤出一个安抚的弧度，却只显得更加苍白脆弱，“想吃麽？”

他的目光落在矮几上另一碗属于她的丶依旧冒着微弱热气的白粥上。

林霜儿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她猛地摇头！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一种近乎惊恐的决绝！仿佛那碗粥是什麽致命的毒药！空洞的眼神里瞬间布满了抗拒和自我惩罚的冰冷。

不能吃……不能像以前那样吃……那样是逃避……是懦弱……只有用痛苦的方式吃下去……才算是……赎罪……

李烬川看着她眼中瞬间升起的巨大抗拒和恐惧，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他强压下翻涌的酸楚和无力感，目光缓缓扫过她散乱污秽的头发丶沾染药汁和泪痕的衣襟丶以及那因蜷缩在地面而显得更加狼狈不堪的面容。

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不容拒绝的温柔：“那……可以让秋云……”他微微侧头，示意了一下门口屏息凝神丶连大气都不敢喘的秋云，“帮你……梳洗一下麽？”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哄劝的意味：“就……梳洗一下。”

梳洗？林霜儿茫然地擡起头，目光依旧空洞。她似乎无法理解这个简单的词语与她此刻的“赎罪”有何关联。她的世界只剩下守护丶自虐和那无边的痛苦。

李烬川看着她茫然的眼神，心中刺痛更甚。他极其缓慢地丶带着一种近乎透支的耐心，擡起枯瘦颤抖的手指，极其艰难地丶指向了内室角落里那面蒙尘的铜镜。

“去……看看……镜子。”*他的声音轻若耳语，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镜子？林霜儿顺着他的手指，目光茫然地移向角落。那面蒙尘的铜镜，在昏暗的光线下，模糊地映出一个扭曲丶灰暗的轮廓。

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她极其缓慢地丶如同提线木偶般，从跪爬的姿态中直起一点身体。她的动作僵硬滞涩，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锈死中艰难转动。她一点点挪动膝盖，朝着那面铜镜的方向……蹭了过去。

终于，她蹭到了铜镜前。她擡起头。布满血丝丶空洞麻木的眼睛，茫然地望向镜面。

镜子里——映出一张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如同蒙尘的石膏。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自我厌弃。散乱干枯的黑发如同肮脏的海藻，黏在汗湿的额角和脸颊。嘴角残留着干涸的粥渍和……或许是泪痕的污迹。衣襟上是大片深色的药汁和尘土污痕。整个人……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丶被绝望彻底侵蚀的……幽魂。

林霜儿呆呆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如同在看一个全然陌生丶又无比丑陋的怪物。这就是……赎罪的样子？这就是……她用来熬刑期的……躯壳？

一种巨大的丶冰冷的陌生感和更深重的自我厌弃，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闭上眼睛，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似乎无法承受镜中那副可怖的景象！

但就在这灭顶的自我厌弃中，李烬川那轻柔却带着力量的声音，再次穿透混沌，在她耳边回响：“……梳洗一下。”

过了许久，她对着镜中那个丑陋的丶令她憎恶的身影，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秋云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了过来，小心翼翼地丶带着巨大的敬畏和心疼，搀扶起跪坐在地上的世子妃。林霜儿任由她搀扶着，身体僵硬，眼神依旧空洞，如同失去了灵魂的偶人，被秋云半搀半抱着，带离了弥漫着药味和绝望气息的内室。

……

不知过了多久。门再次被轻轻推开。梳洗过後的林霜儿，被秋云搀扶着，重新出现在门口。

散乱的黑发被简单地绾成了一个干净利落的发髻，露出了光洁却惨白得吓人的额头和尖削的下颌。脸上的污渍被仔细擦拭干净，虽然依旧毫无血色，布满疲惫和绝望的痕迹，但至少不再那麽触目惊心。身上换了一件干净的素白中衣，虽然依旧空荡，衬得她更加形销骨立，却少了之前的狼狈不堪。

她站在那里，低垂着眼睑，依旧不敢看床榻的方向。但至少，那深入骨髓的丶如同野兽般的自毁气息，似乎被这简单的梳洗强行压制下去了一丝。她像一尊被擦去尘埃丶却依旧布满裂痕的脆弱瓷器。

李烬川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深陷眼窝里那点浑浊的微光似乎柔和了一瞬。他看着她被秋云搀扶着，如同一个迷路的孩子般，茫然地丶下意识地又要朝着墙角那个冰冷简陋的地铺走去。

他的心猛地一抽！

不能再让她回到那里！那冰冷的地面，那自我放逐的角落，只会将她重新拖回绝望的深渊！

“霜儿。”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沙哑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

林霜儿的脚步顿住了。她极其缓慢地擡起头，茫然地看向他。

李烬川艰难地吸了口气，目光投向那张铺着厚厚锦褥丶却空无一人的地铺，又缓缓移回她惨白脆弱的脸：“别……再睡地上了。”

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林霜儿空洞麻木的眼睛里，瞬间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不睡地上？那睡哪里？睡回外间的贵妃榻？还是……离开这个房间？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攫住了她刚刚因梳洗而稍稍平复一丝的心神！她猛地摇头，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眼神里充满了被抛弃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求！干裂的嘴唇翕动着，破碎的词语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无助冲口而出：“你……是要……赶我走吗？！”

她的声音嘶哑尖锐，带着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绝望！仿佛“离开”这个选项，比睡在冰冷的地面承受酷刑，更加无法接受！那是彻底断绝她“赎罪”的可能！是将她打入比地狱更深沉的万劫不复！

李烬川被她眼中那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刺痛了！他看着她剧烈颤抖的身体和那充满哀求的眼神，心中翻涌着滔天的酸楚和无力！

赶她走？他如何能赶她走？他又如何……离得开她？

巨大的疲惫和一种被命运彻底束缚的无奈，瞬间淹没了他。他看着墙角那个铺着厚褥丶却象征着自我放逐的地铺，又看看眼前这个因恐惧“被赶走”而濒临再次崩溃的女人。

他缓缓地丶极其沉重地闭上了眼睛。深陷的眼窝下，浓密的睫毛因痛苦和无奈而微微颤抖。

许久。他极其艰难地丶带着一种认命般的丶沉重的叹息，声音沙哑得如同叹息：“……罢了。”

他重新睁开眼，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那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疲惫和一种深沉的丶带着枷锁的羁绊：“睡……地上……就……睡地上吧。”

这声无奈的妥协，如同暂时赦免的令牌。林霜儿紧绷到极致的身体猛地一松！巨大的恐惧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种劫後馀生的丶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茫然。她不再颤抖，只是依旧低垂着眼睑，如同一个被赦免了死罪丶却依旧要服苦役的囚徒，在秋云的搀扶下，默默地丶一步步地，重新走向墙角那个冰冷简陋的“床铺”。

她缓缓地丶极其僵硬地躺了下去。蜷缩起身体，背对着床榻的方向。干净的素白中衣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孤寂和脆弱。

李烬川躺在床榻上，深陷的眼窝沉沉地望着墙角那个蜷缩的背影。烛火摇曳。光影在她瘦削孤寂的肩背上明明灭灭。赎罪的刑期依旧漫长。睡在地上，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丶留在他身边承受痛苦的……“资格”。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在这沉重的羁绊里，无声地……陪着她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