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双属于决策者的手,习惯于掌控与执行。擡手间,数以亿计的资金庞然流动,垂臂时,亦是无数普通人的孤枕难眠。
此刻,那双手却执起了小巧的蟹钳和银针,显得有几分突兀,却又奇异地协调,仿佛无论做什麽,都自带一种不容置喙的权威感。
霍知枝只觉心跳漏了一拍,准备擡起的手悄然放下,搁在膝上,指尖蜷缩。
明烛在为她剥蟹。
她看着那双手以一种近乎冷冽的精准和耐心,如手术刀般肢解了那只坚硬的螃蟹,动作流畅不见丝毫狼狈,咔嚓轻响,剔出的莹白蟹肉与金黄蟹膏统统堆在了她的碗中。
这举动太过自然,太过理所当然,让她连拒绝都显得刻意和矫情。
霍知枝提起的心渐渐落下。
她干嘛要拒绝。
明烛愿意为她剥蟹,那就让他剥。
总归是他自愿的,又不是她强迫他的。
霍知枝这次连谢谢都没说,拿起银匙,小口小口地吃起来,坦然而纯粹地享受这份“服务”。
桌子上安安静静的,只能听见金属叮当的碰撞声,没人调侃,亦没人出声。
亦或是,没人敢出声。
这股诡异的安静一直持续到宴席终了,一行人目送宾利驶离,融入深城的夜色车流。
晚风带着粘腻的温热,拂过霍知枝的脸颊,吹不散她心头那点莫名的躁意。
其他人陆陆续续也准备散了,乔斑斓扯了扯她的衣袖,似乎憋了一肚子的话,但最终只是眨了眨眼,问道:“学妹,一起回去吗?”
霍知枝站在路边,浅笑道,“我有些事,你们先走吧。”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转角,霍知枝脸上的笑容才像退潮一样缓缓消失,只剩下路灯下一点挺拔而森然的轮廓。
她低头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敲了几个字发送出去。
然後,她便站在了原地。
四月的深城,夜晚的空气早已褪尽了凉意,弥漫着白日残留的温热,和海滨城市独有的潮湿味道。
只站了一小会儿,霍知枝就感觉後背沁出了一层薄汗,额前的碎发也微微沾湿,黏在皮肤上。
她没等太久,那辆熟悉的黑色宾利无声地滑了过来,再次停在她面前。後排车窗降下,露出那张晦涩难明的侧脸。
明烛对前方的司机低声说了句什麽,司机立刻点头下车,小跑开了。
霍知枝吸了口气,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内冷气开得很足,瞬间驱散了外面的闷热,让她裸露的胳膊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昂贵的皮革气味混合着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木香,充斥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无处不在。
她甚至能听到自己有些过快的心跳声。
不是因为悸动,而是某种紧张。
没有外人在场,她也懒得假惺惺地装礼貌。霍知枝没有看他,目光盯着前方中控台冰冷的金属饰条,清脆而干净的声音回响着。
“你今天做的这些,到底什麽意思?”
霍知枝认为自己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了,如非必要,和他不想再见面。
瑞士的相遇是个意外,她认了。
明烛送他们回苏黎世,霍知枝也可以安慰自己,在异国遇见落难的同胞,顺手帮助一把,也算说得过去。
可今天的饭局,明烛有一百个理由可以推脱,可他偏偏还是来了。
来了便罢,又是强行换座位坐到她身边,又是在衆目睽睽之下为她细致地剥蟹,种种举动,无一不像是在刻意模糊界限,在外人面前表演一种并不存在的亲密。
这到底有什麽意义?她看不懂,只感到一种被强行卷入他人剧本的无力与烦躁。
明烛的视线沉甸甸地落在她的侧脸上,即使不回头,她也能感知到那目光的专注,像实质一样描摹着她的轮廓。
短暂的沉默在冷气充足的车厢里弥漫,几乎能听到空气流动的声音。
然後,明烛开口了,声音比在饭桌上时低沉沙哑了些,像浓郁的夜色缓缓流淌过来,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错觉,轻轻叩击她的神经。
“如果我说,是在向你道歉呢。”
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