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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1 章（第1页）

第51章

入夜的王府，沉入一种不同以往的寂静。不再是死寂，而是某种屏息凝神的丶小心翼翼的期待。内室的烛火被秋云特意剪暗了些，只留下床边矮几上一盏小小的羊角灯，晕开一团朦胧昏黄的光晕，将锦帐内的空间温柔地包裹起来，如同一个与世隔绝的茧。

林霜儿梳洗过了。散乱干枯的长发被仔细绾起，露出光洁却依旧惨白得近乎透明的额头和尖削的下颌。脸上疲惫绝望的痕迹依旧深刻，但至少干干净净。身上换了一件崭新的丶柔软的月白寝衣，宽大的衣摆空荡荡地裹着她嶙峋的身体，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狼狈，多了几分……属于女子的丶久违的洁净气息。

她站在床边，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寝衣宽大的袖口。昏黄的光线在她低垂的眼睫下投下浓密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紧张？羞涩？恐惧？巨大的茫然？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难以辨认的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悸动？她的身体绷得很紧，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脚尖无意识地蹭着冰冷的地砖，迟迟没有迈出那一步。

李烬川靠在床头厚厚的锦褥上，身上也换了同色的寝衣。深陷的眼窝在昏黄光线下显得更加幽深，目光却一瞬不瞬地丶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和小心翼翼的屏息，落在床边那个踌躇的身影上。他看到了她绞紧的手指，看到了她微微颤抖的肩线，看到了那低垂眼睑下无法掩饰的惊惶。他没有催促，没有言语，只是用目光无声地织成一张柔韧的网，安静地丶充满耐心地等待着。

时间在烛火的轻微噼啪声中流淌，沉重又粘稠。

终于。林霜儿极其缓慢地丶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擡起了一只脚。动作僵硬滞涩，带着一种视死如归般的决绝。素白的足尖，终于离开了冰冷的地砖，轻轻踏上了脚踏上柔软的锦垫。那细微的触感差异，让她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

一步。她踏上了脚踏。两步。她站到了床沿边。

昏黄的光线勾勒着她单薄得惊人的侧影，投在床帐上，像一株在夜风中摇曳的细竹。她低着头，目光死死钉在锦被上繁复的缠枝莲纹上，呼吸变得急促而细碎，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李烬川依旧没有动，只是朝床的内侧，极其缓慢地挪动了一下身体，让出了外侧更大的空间。他擡起手，枯瘦的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轻轻拍了拍身侧空出的丶带着他体温的位置。动作很轻，带着一种无声的邀请和安抚。

林霜儿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落在了那空出的床铺上。柔软丶温暖丶带着属于他的气息……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身体下意识地想要後退，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温暖！

“霜儿……”李烬川的声音及时响起，沙哑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丶抚慰人心的穿透力，像沉静的磐石，稳稳压住了她翻涌的惊涛，“来……”只是一个字。却像带着魔力的咒语，瞬间抽走了她所有後退的力气。在巨大的丶撕裂灵魂般的抗拒和一种无法抗拒的丶源于他意志的牵引下，她极其缓慢地丶僵硬地转过身，背对着床沿，然後，如同耗尽毕生勇气般，极其笨拙地丶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锦褥的柔软和微暖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寝衣传来，陌生得让她浑身战栗！她像被烫到一样，身体瞬间绷紧，双手死死抓住身下的锦被，指节用力到泛白。她不敢躺下，只是僵直地坐着，低着头，呼吸急促，仿佛随时准备弹跳起来，逃回那个冰冷的安全角落。

李烬川看着她僵硬的背影，心中翻涌着滔天的酸楚和怜惜。他极其缓慢地丶带着一种近乎透支的耐心，侧过身。枯瘦的手臂，带着千钧的重量和无尽的温柔，极其轻柔地丶却不容拒绝地，环住了她僵硬如石的腰身。

他的胸膛，轻轻贴上了她单薄嶙峋的脊背。温热的气息，透过两层薄薄的寝衣，传递到她那被冰封了太久的皮肤上。

林霜儿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电流贯穿！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丶短促的呜咽！她本能地想要挣脱这滚烫的禁锢！

“嘘……”李烬川的声音贴着她的後颈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皮肤，带着一种沉静的丶安抚人心的力量。环在她腰间的手臂没有用力，只是稳稳地丶温柔地圈着，传递着一种无声的承诺：我在。我不会放手。

这沉静的力量，奇异地安抚了她灭顶的惊惶。紧绷的身体，在他温热的胸膛和轻柔的臂弯里，极其极其缓慢地丶如同冻土在暖阳下艰难解冻般，一丝丝地……松懈下来。虽然依旧僵硬，却不再是一触即发的弓弦。她微微侧过头，将半边脸颊埋进了柔软的锦枕里，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剧烈地颤抖着，盖住了眼底翻涌的丶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李烬川感受着怀中身体那细微的变化，心中那块沉重的巨石，似乎终于松动了一丝缝隙。他收紧了手臂，将她更紧密地丶更安全地圈在自己同样瘦弱的怀抱里。下巴轻轻抵在她散着淡淡皂角清香的发顶，深陷的眼窝缓缓闭上，发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仿佛卸下了背负千年的重担。

寂静重新弥漫。只有两人交织的丶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声，在昏黄的烛光里起伏。

不知过了多久。林霜儿一直僵硬贴在身侧的手，极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丶伸展，仿佛在确认某种自由。然後，那只枯瘦的丶带着凉意的手，带着一种梦游般的茫然和一种无法抑制的丶源自灵魂深处的冲动，极其缓慢地丶颤抖着擡起。

目标，不是锦被，不是枕头。而是……隔着那层薄薄的月白寝衣，轻轻落在了李烬川左胸心脏上方的位置。

指尖触碰的瞬间，两人身体都同时剧烈地震颤了一下！

李烬川猛地睁开眼！深陷的眼窝里瞳孔骤然收缩！不是因为痛楚，而是因为那指尖触碰的地方——正是那三个狰狞伤疤所在！

林霜儿的指尖也如同被烫到般猛地一缩！巨大的恐惧和灭顶的羞耻感瞬间攫住了她！她像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般，猛地想要抽回手！

“别……”李烬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环在她腰间的手臂更紧了一些，却依旧温柔。他没有阻止她抽回手，只是用目光沉沉地锁住她瞬间惨白的侧脸。

林霜儿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因恐惧而微微颤抖。她不敢看他，只是死死盯着自己那只“犯禁”的手，仿佛它是某种邪恶的化身。巨大的痛苦和自我厌弃再次翻涌上来。

然而，那只手，在短暂的僵持後，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再次极其缓慢地丶带着一种孤注一掷般的决绝和一种无法言喻的渴求，重新落回了原处。这一次，不再是轻触。而是……带着一种生涩的丶颤抖的丶却无比专注的……摩挲。

她的指尖，极其小心地丶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敬畏一点一点地丶描摹着那三处疤痕的轮廓。如同最残酷的烙印，通过指尖的神经，狠狠灼烧着她的灵魂！

李烬川紧紧抱着她，感受着她指尖的颤抖深入骨髓的痛楚。他低下头，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霜儿……”他顿了顿，似乎在积攒力量，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清晰丶极其沉重：“这伤……是你留下的……这件事……”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告诫：“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李烬川看着她眼中瞬间涌起的惊涛骇浪，没有再解释。他只是更紧地丶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守护意味，将她颤抖的身体更深地拥入怀中。下巴深深埋进她冰冷的发间，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混合着她的冰冷，浸入枕衾。

昏黄的烛光下，两人紧紧相拥。她的指尖，依旧停留在他心口那不能言说的伤疤之上。那疤痕，是罪孽的烙印，是宽恕的证明，如今，更成了一道将他们两人命运更紧密丶也更沉重地捆绑在一起的……血色的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