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一元复始“旧朝遗伥形同入邪”……
妊婋她们出城迎接衆人时,圣人屠和素罗刹还有东方婙正留在京兆府给大家预备茶点,虽然已是正月十五,洛京城里还是冷的,也要提前给大敞厅里烧好火道,好叫衆人可以直接进屋解外衣歇歇乏。
不多时,听到京兆府外传来一阵说话声,圣人屠笑着走出来打开大门,站在门口先挨个同大家问了好,随後一叠连声地请她们快进屋暖和暖和,吃盏热茶搪搪寒气,直到所有人都进了门,圣人屠才同妊婋和千光照等人一起说笑着往敞厅里走来。
京兆府的这间内外两层厅堂此刻温暖如春,外厅用作挂衣服摆杂物的地方,内厅里则是通屋叠席下面燃着火道,这间屋子大小适中,正够她们这三十来人聚在一处说话议事。
待衆人纷纷解下厚衣大氅挂到外厅墙上,走进里间随意取过蒲团,落座後接过东方婙等人递来的茶盏,大家先是向她们贺了一阵新胜,又连声道辛苦,说进城这一路见各处井井有条,一片祥和,城中民衆看上去也已接纳了幽燕军,这都是她们这段时间的丰硕战果,料想其中艰辛无数。
鲜婞落座後,转头瞧见素罗刹脸颊侧有一道结痂血痕,忙凑上前细细看了一回,见划痕虽长却不深,看去已无大碍,又问她这是几时受的伤,是不是破城时同官军打斗时留下的。
圣人屠见问,也在她们旁边坐了下来,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说这是城中平定肃清後,大家在坊内查看住户情况时,有个留守衙门里的官眷女子突然取下发簪袭击她们,素罗刹因侧身站着不曾设防,被她的尖簪划破了面颊,很快那女子被素罗刹身边几个领营大将摁在了地上,口里还喊着“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等语,状似疯魔。
衆人闻言皆皱起眉头,又听圣人屠说这次洛京城的肃清过程中还不止这一场突发事件,妊婋和厉媗也都在坊间遭到过不止一次刺杀,因有素罗刹这事在前,她们都存了警惕之心,倒是没有受伤。
除了袭击失败被反杀的人外,城中还有誓为旧朝守节者,多为留守衙门的官员眷属,她们纷纷举家以白绫或吞金自尽殉国,总有数十人之多,甚至还有企图携家中女童自尽的妇人,好在妊婋和厉媗等人及时赶到,救下了十来个险被妻母谋害的女童。
厅中衆人听完这些事,面色沉重,花豹子怒握杯盏骂道:“这些旧朝遗伥形同入邪,此等为男亲和男朝仇视我们的作祟念头不除,来日贻患无穷。”
其实这种事在她们也不稀奇,过去她们占领鲁东时也多次遇到这样激烈的抵抗,那些女人不论贫穷富贵,皆在旧世道的规训中浸淫多年,通常视父夫为天,于欺压与摆布中甘之如饴,平生最大的心愿也不过是盼着“多年媳妇熬成婆”,好将自己前番所受的腌臜气,化为挥向後辈的铜戒尺,以此代代相啖之际,早已瞧不见头顶重压的磐石和踩在磐石之上的罪魁。
直到桎梏被打破,许多人惊醒後发现自己此前坚信的准则竟如此丑恶不堪,一时间难以接受,遂对她们揭开遮羞布的行为感到怒不可遏,因此愈加仇视她们。
除了行为实在激烈到救无可救之人,她们总秉持着“能救一个算一个”的想法,对衆人按照“入邪程度”做些区隔,随後分别开解,这几年下来成效还是有的,只是仍需要花些时间去消解掉长年累月所受的蛊惑。
好在她们发现,只要尽数除去周遭散发秽气的浊物,女人们总能很快清醒过来。
妊婋在花豹子对面坐了下来,对今日进城的衆人说道:“正因为这些事,我们进城的这几万人现在全部分驻各坊,以免有人私下里串通生事,坊间各户人家的情况我们也都梳理过了,部分言行有怨者皆在重点关注之列,从岁除那日过了年,至今半月倒是没再出乱子。”
这时千光照又问起皇城那批宫官与宫嫔现今状况,衆人听说她们当日干脆迎降,都有些意外,也忙细问底里。
原来宫中嫔妃多在年纪尚幼时便被挑选入宫,此後与家中再无联络,说来皆是亲缘淡薄之人,而宫官们则多承母业,她们通晓政史,旧朝这些年来的腐朽不堪亦皆看在眼里,如今眼见幽燕军完全是另一套行事做派,不少人坦言也想为她们的新法度出一份力,建立起真正属于她们的朝代。
妊婋在与她们挨个谈讲後发现她们中的许多人思想开阔,于是邀请她们在皇城内与幽燕军一起共建学堂,教城中民衆识字读书,以期能尽快使衆人摆脱旧朝施加在她们身上的精神枷锁。
在皇城内建学堂的事,千光照和鲜婞等人都从先前妊婋传给她们的信中得知了,信中也提到城中每日都有人登名进学,师傅们几乎有些忙不过来,因此衆人往洛京来时也邀请了各地学堂中这两年学业有成者,教民衆们先从认字开始,再请学识渊博的师傅们教授历学算学等课,厉媗也同几位颇通医术的太平观道长一起开设了医经要术课,传授些基本医理,千光照听说後,在回信中称这几门课都甚为实用,也提出可以再邀请些讲师前来授课。
太平观过去在洛京城中的人脉也早已同妊婋等人联络上了,当日铁女寺军大将决定撤出洛京,正多亏了她们在暗中造势。
厅中衆人也是到这时候才知道,原来迎降幽燕军的宫官里亦藏有太平观的人,难怪先时她们能收到京中朝廷里的消息,也难怪那些宫官和宫嫔能迅速摆脱旧日身份主动加入她们,这其中自然离不开那几人的游说与推动。
说完洛京的事,杜婼又给衆人讲了讲周边几州和下辖县镇乡的情况,等过完上元节,她们还要再往各处t送些米粮布匹,也要再出些人手到各地把学堂建起来。
千光照和鲜婞等人听完,也把燕北和鲁东包括她们目前已占领的河东太行山三州近况给衆人讲了一遍。
自她们当初从豹子寨和太平观所在的燕山深处杀出来,占领幽州成立幽燕军,至今一晃即将三年矣,她们看着屋中墙上挂的那面坤舆图,都道该是时候正式立国,好把她们的新法度建设起来了。
就在这一年上元佳节,她们围坐在旧朝原京兆府的前院议事厅中,把开国所需备办的各项事列了出来。
国名取自幽燕军,称为燕国,议事原则也还和先前一样,保留十二位决议人与各州管事共同决策并发布公告的方式。
大家把各自负责的区域在最新坤舆图上划了出来,随後开始议定新国律法,因天光有限,而律法又多细则,所以这日她们只列出了有待後续扩充的刑丶法丶律丶令丶典丶章等几大项,又将农务民生等事也各分了负责人留待详细讨论确认。
等衆人把这几大桩事粗粗议完,天也快黑了,她们走出议事厅时,城中各处的上元花灯都已陆续亮起来了。
上元节花灯夜游是洛京旧俗,这日各坊都搭了暖棚大摆筵席,席散後便有人们拿着花灯在城中“走百病”,有些开席早的坊在天刚擦黑时就都吃得差不多了,大人小孩皆拿着自家做的花灯,在城中热热闹闹地逛起来了。
这天议事的衆人也在京兆府中庭花园里摆了几桌席,大家在席间提起她们暂时用于议事的这座京兆府,都说也该改个名字。
妊婋趁着兴头说为纪念今日立国之议,便将这里改名为“上元府”,席间衆人皆附和赞同,这新名字就这样定了下来。
大家热热闹闹吃完饭下了席,圣人屠拿出了这两日大家忙里偷闲做的花灯,有些人是头一回做花灯耍子,热情有馀而手艺不足,花灯模样千奇百怪,大家拿在手里笑了一回也都不在意,三三两两结伴取过一盏拿在手里,走出这边府门到街上,同民衆们“走百病”消灾去也。
这一晚的夜空中圆月高悬,静静俯瞰着花灯点点的洛京城。
旧日的朝廷仓皇败走,全新的邦国即将诞生。
上元节过後,幽燕军十二位决议人连同二十来位各地管事与领营大将每日都在为建国诸事前後忙碌着,其中议定细则时也不乏争论,更名为上元府的前後几间议事厅里,每日都在为律令和典章制定上演着各种辩论。
妊婋这些天也跟大家往皇城和衙门搜集了些旧朝典籍,但她们想要建立的是超脱于旧世的全新法度,旧朝各项先例中可供参考之处实在太少,许多法度细则主要都还是靠衆人集思广益,再加反复推演探讨,最终才确定下来。
到正月廿八这日,她们终于把几大项已确认的初版律法撰写成文,同时还有些民生相关的细则仍在整理当中,等待陆续确认。
在这期间,十二位决议人也在一位过去管图章的宫官指引下,到皇城料器库房挑了些玉石或铜铁料子,请会制章的几位宫官替她们每人制了一枚印章,用于後续发布公告或重要文书时,作为通过决议的标记。
妊婋选了一枚带虎钮的小铜块做印章,章面打磨成椭圆形,是坤乾钺手柄末端的轮廓,章子上只单一个寅虎的“寅”字,这字是她自己写完请人描着刻出来的,这也是她这两三年来练字为数不多能够写得比较工整的字眼之一,但笔锋仍保留了她独有的张牙舞爪风格。
这一年整个正月,大家都在每日忙碌中度过,到了二月初一日,建国所需的几项大事都议定得差不多了,妊婋还记着要在这天往城外山上去给灵极真人拜个晚年。
其实早在她们破城占领洛京後的第二天,一直在城外道观中的灵极真人就传了鸮信进城,只请她们专心肃清城内外并好生将息,信中也说让她不必赶着出城来见,等到二月初一日大事俱定再见不迟。
这天一早,妊婋将她们这些天议定的各项法度文册装进包袱,同千光照和千山远以及玄易三人一起告别了城中衆人,从洛京西城门出来,走了三里路进山,又走了一个多时辰山路,终于来到了一处山门前。
过了山门果然见前方有座古朴道观,妊婋定睛看去,只见那道观大门上方匾额上写着三个大字:
太平观。
-----------------------
作者有话说:太平观:没想到吧,俺是连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