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医院走廊的灯光白得刺眼。
谷雨闻到那股熟悉的消毒水味,想起小时候生病,姥姥总会带她去附近的诊所打屁股针,那个针特别疼,打完走路要瘸好几天。
她缩在冰凉的铁椅子上,无意识地抠着大拇指的边缘,抠得那块皮肤泛红发痛。她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脑子里一片混乱。
急诊室的门开开合合,人影晃动,嘈杂的人声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不清,她始终低着头,看着地上来回走动的脚步。
忽然,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
她像受惊的动物,猛地一颤,缓慢地擡起头,视线花了片刻才聚焦,看到江至远有种刻意维持的温和笑意。
谷雨呆呆地看着他,明明他们没怎麽说过话,也不太熟,可此时见到他,好像忽然看到久别重逢的家人一样,喉咙里像被什麽东西死死堵住,一股难以抑制的热乎乎的液体从干涩肿痛的眼角流出来。
“哎!”江至远显然没料到她是这个状态,愣了一下,赶紧伸手摸口袋,想找纸巾却什麽也没摸到。“没事了,没事了,”他连声说着,快步走到一边的自助柜,买了包纸巾和一瓶水回来。
他把东西递过去,谷雨的手指僵硬,抽了一张纸巾按在脸上,纸巾迅速被浸湿。她开始抑制不住地哽咽,身体抖得更厉害了。“我不该……我不该让他给我煮面条……”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我明明都……都感觉到他不对劲了……”
江至远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刻意放得轻松:“那个犟种,他想做什麽,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你以为是你让他煮,他才煮的?”他顿了顿,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他前几天还跟我大吵一架,脾气上来像头倔驴,跟你没关系。”
谷雨的眼泪流得更凶,她摇着头,喃喃自语:“我就不该跟我妈说……我想着早晚都会知道……我要是不说,我妈就不会发那些信息过来……就没有今天的事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满是茫然,“我怎麽……把事情变成这样了呢……”
江至远沉默了片刻,心下了然,他抽了张新纸巾递过去,语气沉稳:“傻姑娘,怎麽能不说,父母他们担心你,是天性。换了是我女儿,我也会问,会担心。”
他看着她把新的纸巾按在眼睛上,才继续开口,声音低沉了些:“别把什麽都往自己身上揽。真的不是因为你。书言这病反反复复快两年了,从去年到现在也没太大起色。他是烦他自己,恨他自己不争气……这道坎,是他自己心里过不去,早晚都得有这麽一遭。”
谷雨没有说话,只是用纸巾紧紧捂着脸
江至远等她的呼吸稍微平缓了一些,才看了看窗外泛着灰白的天空,站起身:“楼下早餐店开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吧,顺便吃点东西。”
谷雨立刻摇头,声音闷在纸巾里:“他还没出来呢。”
“他今天出不来,得住下观察。”江至远的语气不容置疑,“你先回去,好好睡一觉。这里有我呢。”
谷雨还想坚持:“我自己回……”
江至远说:“天还没亮呢,车也不好打,要是让那头驴知道我让你一个人这麽回去了,他醒来非跟我叫不可……你有没有听过驴叫。”他指了指急诊室的门,压低声音说:“就跟他叫起来一样。”
谷雨破涕为笑,接着更多的眼泪抑制不住地往下流。
谷雨睡醒就来了医院,原本以为回去洗了澡,会倒头就睡,没想到反而非常亢奋,翻来覆去也睡不着,每次刚睡着,就猛地惊醒睁开眼看看手机,生怕错过什麽电话或有什麽不好的消息。
做了好一会思想斗争,才挪到医院,站在病房门口半天,手握着冰凉的门把却不敢进,她也不知道自己害怕什麽。
手指微微用力按下门把手,透过门上的那条窄窄的玻璃窗,她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道视线。
宋书言不知道什麽时候已经醒了,正静静地望着门口。
他的头微微侧向这边,脸上没有什麽表情,只是那样安静地看着,好像已经等了很久,又好像只是无意间瞥向这个方向。他的眼神很深,带着大病初愈後的茫然和疲惫,没有惊喜,没有惊讶,也不是疑问,而是一种……了然。
谷雨心脏猛地一缩,转身想逃走。
护士从後面走来,顺手推开了门,爽朗开口:“站这儿干嘛呢?进去啊。”
谷雨像被抓包一样,只能低着头跟了进去。
门内的光线比走廊柔和。宋书言半躺在那里看着她,脸色比晚上好了很多,但依旧是失血般的苍白,戴着氧气管,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是活生生的。
谷雨喉咙一梗,眼眶又开始发热。她拼命睁大眼睛,想把水汽逼回去,可视线还是迅速模糊。她侧过头,用手背飞快又用力地抹了抹眼睛。
“排骨……”他先开了口,声音沙哑虚弱,“可能坏了……”
都这时候了,还惦记着排骨……谷雨努力想用往常的语气回他一句,可发出的声音却带着隐藏不住的鼻音:“你就知道排骨……”
话一出口,两人都沉默了。
半晌,宋书言缓慢地伸出手,从床头柜上拿过两个橘子,递向她。“吃橘子吗?”他的动作有些吃力,手指看起来也没什麽血色。
谷雨肩膀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後躲了躲。随即,她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可,慌乱地摇了摇头。
宋书言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怔了一下。
他看着她躲闪的眼神和未干的眼角,仿佛明白了什麽,神色黯了黯,沉默地收回了手,垂下眼把玩着橘子,说:“排骨…。。坏了就扔了吧。”
“嗯。”谷雨低低应了一声,低着头掏出手机,无意识地划拉着屏幕,自己都不知道在看什麽。
宋书言静静看了她一会儿,他轻喘了口气,然後慢慢地,有些艰难地侧过身,蜷缩起来,转向了窗户那一面。
“要是无聊……”他的声音从肩膀处闷闷地传来,带着一种疲惫的疏远,“就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