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抬起头,从老花镜上方瞥了他一眼。那是一张饱经风霜、棱角分明的脸,眼神锐利得像鹰,带着审视的意味,上下扫了王鲲鹏一圈。他放下烙铁,直起身,声音不高,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干脆利落:“王鲲鹏?李老师说的?”
“是…是我,周老板。”王鲲鹏连忙点头。
“情况李老师都跟我说了。”老周没什么废话,指了指旁边一张堆满杂物的凳子,“坐。活儿不轻省,没那么多讲究。能吃苦吗?”
“能!我能吃苦!”王鲲鹏立刻挺直腰板。
“光嘴上说没用。”老周从工作台底下拖出一个落满灰尘、沾着不明污渍的旧机箱,“啪”地一声放在王鲲鹏面前的工作台上,震起一片灰尘。
“先把这个拆了。主板、cpu、内存条、硬盘、电源、风扇…所有能拆的,全给我拆下来,分门别类放好。螺丝一颗不许少,全收在这个盒子里。”老周递过来一个生锈的铁皮饼干盒,“拆的时候看清楚结构,记清楚线怎么插的。拆完了,再给我原样装回去!能点亮,算你过关。点不亮,或者少颗螺丝,今天就当没来过!”
王鲲鹏看着眼前这个油腻肮脏、散着怪味的旧机箱,再看看老周那双锐利得不留任何情面的眼睛,心脏咚咚直跳。这和他以前为了升级显卡、加内存而拆自己电脑的感觉完全不同。这是一次考试,一次关乎他能否抓住这根救命稻草的考试!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忐忑,拿起工作台上那把同样沾满油污的十字螺丝刀。冰凉的金属手柄触感陌生而粗糙。他学着老周的样子,找到机箱侧板的固定螺丝,用力拧动。
“吱嘎——”生锈的螺丝出刺耳的摩擦声。灰尘簌簌落下。
王鲲鹏的动作笨拙而生涩。他小心翼翼地拧下一颗颗螺丝,手指被机箱边缘锋利的毛刺划了一下,渗出一点血珠,他毫不在意,只在工装上蹭了蹭。他费力地打开机箱侧板,里面更是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和絮状物,各种线缆纠缠在一起,如同盘踞的蛇窝。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忆着自己摸索时的经验。先拔掉电源线,再拆风扇,然后是内存条,硬盘…每拆下一个部件,他都学着老周的样子,仔细观察接口的位置和方向,再小心翼翼地放在旁边铺开的一张旧报纸上。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鬓角,额头上也沾上了灰尘和油污。
老周不再看他,自顾自地回到他那台笔记本前,重新拿起烙铁,仿佛当王鲲鹏不存在。只有偶尔王鲲鹏因为某个卡扣太紧而出稍大的声响时,他才会头也不抬地冷冷丢过来一句:“轻点!零件不是铁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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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松香的气味和螺丝刀的拧动声中缓慢流逝。王鲲鹏全神贯注,忘记了病房里的压抑,忘记了内心的煎熬,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眼前这台肮脏的旧机箱和手中冰冷的工具。当最后一个部件——那块布满灰尘和锈迹的主板——被他小心翼翼地拆下来时,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才现后背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湿透。
分类放好所有零件,清点好螺丝,他不敢有丝毫懈怠,立刻开始组装。这比拆卸更考验记忆力和耐心。他努力回忆着拆卸时的顺序和每根线缆的接口位置,手指因为紧张和疲惫而微微颤抖。插内存条时,因为方向不对卡了一下,他惊出一身冷汗,赶紧拔出来重新对准。接主板电源线时,反复确认了几次接口形状和卡扣方向才敢用力按下。
当他终于将最后一颗螺丝拧紧,颤抖着手按下机箱面板上那个同样油腻的电源按钮时——
“嗡——”
机箱内部的风扇猛地转动起来,出一阵有些干涩但持续稳定的嗡鸣!紧接着,连接在机箱后的一个老旧显示器屏幕闪了几下,亮了起来!屏幕上跳过了主板自检信息,最终停留在了一片象征着启动成功的、单调的蓝色背景上!
亮了!成功了!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激动瞬间冲上王鲲鹏的心头!他猛地抬头看向老周,眼中闪烁着近乎狂喜的光芒,像个等待老师批改试卷后得到满分的孩子。
老周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手中的活,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看着。他那张严肃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锐利的目光扫过亮起的屏幕,又扫过工作台上分门别类放好、螺丝一颗不少的零件,最后落在王鲲鹏那张沾满汗水和油污、却因为激动而微微亮的年轻脸庞上。
他沉默了几秒钟,那审视的目光让王鲲鹏的心又提了起来。终于,老周微微点了点头,从喉咙里“嗯”了一声,算是认可。
“还算有点脑子,手不算太笨。”老周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他指了指墙角一个堆满待修主机和显示器的小山,“以后每天早上八点,晚上看情况,没急活就七点。先把这些清灰的活儿干了。工具自己找,不会的问。弄坏东西,照价赔。工资…”他报了一个极低的数字,“月底结。管一顿午饭。”
“谢谢周老板!我一定好好干!”王鲲鹏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和感激。他不在乎工资多少,他在乎的是这条能抓住的、能让他站起来的绳索!
“别谢我。”老周转过身,重新拿起烙铁,背对着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要谢,就谢你自己肯弯下腰来,肯沾这手油污。”
“记住,这双手,”老周没有回头,只是扬了扬自己那只布满老茧、沾着松香和焊锡痕迹的手,“沾的是油污,磨的是茧子,挣的才是踏实钱,撑的才是硬脊梁!”
王鲲鹏怔怔地看着老周那沾满油污、却仿佛蕴含着无穷力量的手,再低头看看自己同样沾满灰尘和机油、还带着一丝血痕的手。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涌上眼眶。他用力地点点头,将老周的话,一字一句,狠狠地刻进了心底。
他不再说话,默默地走到那堆待修的主机前,拿起一把螺丝刀,深吸一口空气中那混合着灰尘、松香和金属气息的味道,弯下腰,再次投入了与螺丝和零件的无声搏斗中。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金属机箱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这一次,他的动作虽然依旧生涩,却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虔诚的专注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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