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必须找到父亲!父亲在工地上干了半辈子,或许……或许还有点积蓄?或许……工地上能预支点工资?哪怕只有一丝渺茫的希望,他也必须抓住!
王鲲鹏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身体每一个关节都在出酸痛的呻吟。他胡乱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将那张沾着泪痕和灰尘的存折小心翼翼地塞进最贴身的口袋。他看了一眼这个凌乱、冰冷、充满悔恨气息的家,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工地在城市的边缘。王鲲鹏一路狂奔,肺里像着了火。他凭着模糊的记忆,找到了那片巨大的、尘土飞扬的建筑工地。巨大的塔吊如同钢铁巨兽般矗立,搅拌机的轰鸣震耳欲聋,戴着安全帽的工人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穿梭忙碌。
他抓住一个路过的工人,声音嘶哑地询问:“王建国!王建国在哪儿?我找他!我是他儿子!”
工人被他满脸的焦急和狼狈吓了一跳,指了指远处一栋正在浇筑混凝土的高层:“老王?刚好像还在上面呢!你上去找找看!小心点!”
王鲲鹏顺着工人指的方向,冲向那栋尚未封顶的毛坯楼。没有电梯,只有临时搭建的、布满灰尘和碎石的狭窄楼梯。他一步两阶地往上冲,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飞扬的尘土呛得他剧烈咳嗽,汗水混合着灰尘流进眼睛,刺痛难忍,但他不敢停下。
终于,他冲上了最高一层的作业平台。巨大的混凝土泵车正在轰鸣,粗大的泵管如同巨蟒,将灰浆源源不断地注入钢筋骨架中。平台上噪音极大,震得人耳膜生疼。工人们穿着沾满泥浆的工服,戴着安全帽,在弥漫的水泥粉尘中忙碌着。
王鲲鹏的目光焦急地扫过一张张沾满灰尘、模糊不清的脸。终于,在一个靠近平台边缘、正在费力地扶着震动棒、将混凝土振捣密实的身影上定格。那佝偻的、布满泥点的背影,正是父亲王建国!他身上的工装外套沾满了灰浆,安全帽下露出的鬓角,汗水和灰尘混在一起,流下一道道泥痕。他紧紧抿着干裂的嘴唇,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翻涌的混凝土,手臂因为用力而肌肉虬结,整个人像钉在平台边缘的一根锈蚀的铁钉,沉默地承受着机器的轰鸣、粉尘的侵袭和生活的重压。
“爸——!”王鲲鹏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声音在巨大的噪音中显得如此微弱。
王建国似乎没有听见,依旧专注地、机械地操作着震动棒。
王鲲鹏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一把抓住父亲的手臂,入手是滚烫的汗水和冰冷的泥浆。“爸!妈!妈在icu!需要钱!很多钱!押金就要五万!我们……”他语无伦次,声音因为极度的焦灼和奔跑而嘶哑破音。
王建国的身体猛地一僵。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安全帽下,那张被灰尘和汗水覆盖的脸上,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没有王鲲鹏预想中的震惊、慌乱或者暴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凝固的疲惫。那疲惫如此沉重,仿佛已经压垮了他所有的情绪,只剩下一种认命般的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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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失魂落魄、满身狼狈的儿子,看着儿子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和绝望。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费力地,松开了握着震动棒的手。
在巨大的机器轰鸣声中,在弥漫的呛人粉尘里,王建国用那只沾满湿冷水泥浆的手,极其缓慢地、颤抖着,探向自己工装裤内侧那个最隐秘、最贴身的口袋。
王鲲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死死盯着父亲的动作。难道……难道父亲还藏着钱?
王建国的手,终于从那个深藏的口袋里,掏出了东西。
不是钱。
也不是存折。
而是一个小小的、用厚实的牛皮纸仔细包裹着的、方方正正的硬物。那牛皮纸的边缘已经磨损毛,沾着汗渍,显然被贴身收藏了很久,很久。
王建国布满老茧、沾着泥浆的手指,异常笨拙地、颤抖着,一层层剥开那被汗水浸透、变得有些绵软的牛皮纸。
随着最后一层纸张被揭开,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
王鲲鹏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一个……极其老旧的、边角磨损严重的、深蓝色塑料封皮的……存钱罐。不是银行那种存折,而是最原始的那种,需要塞硬币进去的、顶端有一条细缝的塑料小猪存钱罐。小猪憨态可掬的造型早已模糊,蓝色的漆皮剥落了大半,露出下面灰白的塑料底色。
王建国双手捧着这个与他粗糙形象格格不入的、破旧的小猪存钱罐。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它,又像是透过它在望着别的什么。他那被生活重担压得几乎无法挺直的脊背,在弥漫的粉尘中显得更加佝偻。他捧着存钱罐的双手,因为用力而指节白,剧烈地颤抖着。那颤抖,不是因为虚弱,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不得不交出最后一点念想的巨大痛苦和屈辱。
他沉默着,在震耳欲聋的泵车轰鸣和弥漫的水泥粉尘中,像一个献祭者,将自己最珍视、也最卑微的“积蓄”,捧到了儿子面前。没有言语,但那沉重的姿态,那死寂的眼神,那剧烈颤抖的双手,比任何嘶吼都更清晰地传递着一种山穷水尽的绝望。
王鲲鹏看着父亲手中那个破旧、轻飘飘的小猪存钱罐,再看看父亲那张被尘土和绝望覆盖的脸,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酸楚猛地冲上鼻尖,眼前瞬间模糊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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