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刻平安笑
入了深冬,悬壶山的雪总下得绵密,石楼的窗棂上常凝着层薄冰。
墨魆把陈医官留下的药瓶整整齐齐摆在窗下的木架上,瓶身被火塘的光映得发亮。
每日天刚蒙蒙亮,墨魆就醒了。他先去竈房烧半锅温水,晾到不烫嘴的温度,再拿过木架上的温骨散。
瓷瓶打开时,能闻到淡淡的酒气混着草药香,他倒出三钱药粉,用陈酒细细调开,调成稠稠的糊状,放在火塘边温着。
等窗纸透出点鱼肚白,陈医官说这是辰时初,阳气刚冒头,墨魆才轻手轻脚走到榻边。
艾玙大多还没醒,眉头偶尔会蹙一下,似是梦里还带着点疼。
墨魆俯下身,小心翼翼将艾玙扶起。
艾玙身子轻得像片雪,墨魆双臂微微收紧,把他放在自己膝头,背後垫了层厚褥子,免得硌着。
艾玙在怀里动了动,没睁眼,只是往暖些的地方蹭了蹭,鼻尖蹭过墨魆的衣襟。
墨魆屏住呼吸,将双手在火塘边烤得滚烫,紧接着舀起药糊,从艾玙後颈开始搓。
药糊带着陈酒的暖,混着墨魆掌心的热,一点点渗进艾玙冰凉的皮肤。
艾玙後颈的筋络还绷着,是寒毒没散透的缘故,墨魆的指腹轻轻按揉,顺着脊椎往下,每到一处结着寒气的地方,艾玙就会皱一下眉,喉间溢出半声模糊的哼唧。
“没事,”墨魆低头,“搓开就不疼了。”
艾玙似乎没听见,只是往他怀里又缩了缩,脸颊贴着他的膝头,呼吸匀匀的。
墨魆的指尖沾着药糊,划过艾玙肩胛骨时,忽然被他无意识地抓住了手腕,那只手还凉,却没了往日的僵硬,指腹轻轻摩挲着他手背上的薄茧,像在确认什麽。
墨魆任由他抓着,另一只手继续往下搓。
陈医官说这里藏着寒气,得揉到皮下发热才行。
艾玙的皮肤依旧凉,药糊擦上去时,他会微微瑟缩一下,墨魆就停住,用掌心捂住那处,等暖意透进去些,再继续往下。
搓到腰侧时,艾玙常常会醒,眼神还蒙着惺忪睡意,可不说话,只是任由他搓,直到墨魆的额头渗出汗珠,他才低声说:“够了。”然後又睡着了。
药糊快用完时,艾玙终于睁开眼,歪着头,眼神蒙眬地望着他。
“痒……”艾玙低声说,声音带着点鼻音,是半梦半醒的调子。
墨魆停下动作,用干净的布巾擦去艾玙背上的药痕,指尖无意中碰到他的後颈,烫得像有小火苗在跳。
“好了。”
墨魆刚要把艾玙扶好,但被他轻轻按住了手。
“再……会儿。”艾玙的头往墨魆腿上埋了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墨魆便不动了,任由艾玙趴在膝头。
窗外的雪还在下,可屋里静得只有炭火轻响。
墨魆低头看着怀里的人,他呼吸浅浅的,像是又睡着了,嘴角却微微松着,没了往日那股面对他时紧绷的冷,似寒天里揣着块慢慢焐热的玉。
墨魆便把剩下的药糊刮回碗里,用布巾擦净他身上的药痕,又递过一杯温水。
艾玙喝两口,目光会落在墨魆发红的指尖上,常年沾着药粉和温水,被冻得又红又肿。
艾玙没提,只是下次墨魆再伸手时,会悄悄往他手心里塞个暖炭袋,是用粗布缝的小口袋,装着半袋烧透的炭火,不烫,却很暖。
到了亥时,墨魆会取来凝神露,倒几滴在干净的帕子上,轻轻按在艾玙的太阳xue上。
药露清清凉凉的,带着薄荷似的劲,艾玙闭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影。
墨魆的动作从太阳xue到手腕内侧,一点点擦过去,帕子上的药香随之漫溢开来,与火塘里暖融融的炭香交织在一起,熨帖得人心里格外安宁。
有次擦到手腕,帕子无意中蹭过那串无患子珠。
珠子被体温焐得温润,合欢花的干瓣轻轻晃动。
艾玙忽然开口,声音低低的:“陈医官说,开春就好了?”
墨魆手上的动作停了下,随即往火塘里添了块炭:“嗯,他说存够阳气,明年冬天就不那麽疼了。”
艾玙没再说话,他反手握住了墨魆的手腕。
墨魆的手刚搓过药,还是暖的,可艾玙的手依然是凉的,他的指尖轻轻搭在那道快褪尽的咬痕上。
墨魆由他握着,另一只手继续擦完剩下的药,直到帕子上的药香淡了,才轻声说:“睡吧,我守着。”
夜里雪又落下来。
墨魆坐在榻边的矮凳上,听着艾玙渐渐匀净的呼吸,手里攥着那个空了的暖炭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