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玙的视线胶着在江砚舟脸上,他的眉眼生得极冷,偏生骨相完美得无可挑剔,不觉失了神,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但相处後,才知道这个人就是个……
江砚舟坐在对面,膝头搁着结霜的竹篓,十指冻得发紫发红,指节因过度寒冷而微微发僵。
两人无言对峙良久。
艾玙垂眼望着那双手,明明自己已经松口原谅,为何这人偏要选这冰天雪地,执拗地做这毫无意义的赎罪?
呆子。
艾玙霍然起身,如墨的阴影瞬间将石阶上的江砚舟彻底笼罩。
他劈手夺过那结霜的竹篓,却在触及对方冻得发红的手背时微微发颤。
本该凌厉的动作,却被他刻意放轻了力道,声线更是浸着几分无奈的温软:“江砚舟,我既说过不怪你,便不会反悔。”
“你病刚好,莫碰凉物。”
江砚舟固执地擡手阻拦,他仰头望着艾玙,那双往常淡漠的琥珀色瞳孔此刻却亮得惊人,清晰倒映着艾玙棱角分明的轮廓。
艾玙喉间溢出叹息,目光扫过对方单薄的衣衫,忽然冷笑:“你这副模样,倒像是我在恃强凌弱。”
他利落地褪下身上貂裘,狐毛翻领还带着体温,被他径直甩在江砚舟膝头,“修仙者又如何?当真觉得能与天斗?等生了病,可别来找我讨药。”
雪团“啪”地炸开在艾玙发顶,碎玉般的雪沫落在他漆黑如鸦羽的发间。
他身形微滞,猛地回头,发梢甩出细碎雪雾。
“对不住!师兄你别躲啊!”
喻执慌得跳脚,扑上来就扒拉艾玙肩头积雪,掌风带得雪粒飞溅。
他粗粝的手掌重重拍在对方头顶,“咚咚”闷响搅碎了满院清寂,惊得邬祉急忙拽住他後领:“你轻些!当艾玙脑袋是木鱼呢?”
斜倚廊柱的江砚舟慢条斯理裹紧貂裘,狐毛翻领蹭过嘴角,不知是雪色映得他眉眼更淡,还是眼底那抹笑意比雪还凉。
艾玙後退半步,抱着脑袋直往後缩:“你别打我了。”
“冤枉!我这明明是掸雪!”
喻执急得直跺脚,指尖还沾着零星雪沫,“你看,连半根手指都没碰到你!”
艾玙瞥了眼他鼓鼓囊囊的袖口,挑眉道:“雪球从哪偷的?”
喻执顿时眼睛一亮,拽着人就往廊外跑:“走走走!我带你去看个好东西!保准比雪球有意思十倍!”
话音未落,两人的身影已消失在纷纷扬扬的雪幕中。
眼前矗立着一座小山般的雪球,底部被压实的雪层泛着青白色,越往上颜色越浅,顶部还零星插着几根松枝。
艾玙二话不说扑上去,鼻尖刚触到冰凉的雪面,整个人就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半边脸瞬间麻得发木,却又忍不住把脸埋得更深些,闷闷地笑出声:“这玩意儿什麽时候攒的?”
“卯时就开始了。”
喻执搓着冻红的手,睫毛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你睡着时我和邬师兄偷偷搬雪,堆了整整三个时辰呢!师兄想着你病快好了,见着这雪球准开心。”
艾玙眼底燃起雀跃的光,猛地後退两步助跑,纵身一跃便攀住雪球边缘,整座雪堆便发出“咔嚓”脆响。
刹那间,巨大的雪体如雪崩般轰然坍塌,碎雪裹着寒气铺天盖地压下来,将他整个人埋进雪浪之中,只露出半截胡乱挥舞的手臂。
喻执弯着腰笑。
艾玙扒拉着雪堆坐起,指尖冻得发紫,语气却软得像融雪:“谢谢,我确实很高兴。”
“艾玙!”
呼喊声混着风雪劈面而来,艾玙整个人便被一股力道猛地拽起。
林熙和的衣襟扫落他肩头雪沫,那人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衫传来,眼底翻涌的惊惶却比风雪更灼人。
他下意识偏过脸,冻得通红的指尖指向狼藉的雪堆,声音里还沁着未散的兴奋:“你看!喻执他们堆的雪球比屋檐还高!”
林熙和僵在原地,望着他发梢滴落的雪水,喉结滚动了两下。
最终只是掏出鹿皮手套,将那双冻得发紫的手严严实实裹住,声音放得极轻:“玩得开心吗?”
“很开心。”
艾玙仰起脸,又下雪了,凛冽的风卷着新雪扑来,继而纷纷坠落,像坠了满眸星辰。
然後,别苑又添了许多小玩意。
廊下新悬了风铃,风一过便叮咚作响,青石小径旁立着精巧机关木偶,手持竹笛摇头晃脑。
说来蹊跷,不过是场寻常风寒,艾玙却病了月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