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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色芋(第1页)

两色芋

“我真想永无止境地睡下去,在潮湿的泥土中一直睡下去,好像自己是一株植物。”

——安德烈·纪德《人间食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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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间阳台和室内都种满植物的城郊房。下午倦怠的日光趴在每一株植物上,绿色的枝叶随之披上了一袭波光粼粼的袍服。

但与此同时,屋内的裴枝褪去了她的衣服,赤裸着躺在床榻上,也像一株植物。在稀薄的日光中,她青绿色的血管就像植物的根茎,在她的身上蜿蜒着,仿佛轻轻一捏,就会流出植物的树液一般。

“裴枝。”

沈青泊唤她的名字,目光垂落在眼前颤动的身体上,声音如同某种沥青的液体,滴落在裴枝身上,让她也如枝叶般颤栗了一下。

裴枝紧抿着唇瓣,将细碎的声音含于唇间。她知道沈青泊偏爱静谧,不喜她出声。

裴枝擡眸看着沈青泊的眼睛。她一直觉得沈青泊的眼睛很像一面湖水,或者湖中的一株植物,静谧丶淡泊丶平静,恍若可以容纳一切。

裴枝很喜欢这双眼睛,每每看见,她都可以顺理成章地把自己当成一株植物,只需要等待阳光丶雨露以及女人给予她的一切欢悦,而不用去承受人类无止尽的痛苦情感。

裴枝用手握紧了自己的膝盖,瘦削的指骨发着白,手纹道道地蜿蜒着。

她擡眸透过昏沉的日光看向沈青泊。女人穿着烟灰色的棉麻服装,银白框的眼镜架在她高挺的鼻梁上,骨相分明,面庞深邃,身上散发着一种浑然天成的高智感。

不过那双眼睛里似藏着一层雾般,看什麽都淡漠得很。仿佛裴枝的所有情动在她眼中和这浮沉的空气一般无二。

随着裴枝泄出的一声低吟,女人淡漠的眼神再次落在她的脸上,指尖碾着她,将她的颤栗收于眼底。

又问她:“裴枝,你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吗?”她说话的语气很淡,却自带一种威慑力。

末了,沈青泊垂眸看着自己粘稠的手指,偏移的日光照在她的手上,水光粼粼地闪着,走向干涸。恍若她和裴枝的故事只会在短暂地闪烁之後,就此埋于记忆潮湿的泥土里。

床边的墙上挂着一个用枯树叶做成的日历。沈青泊看着上面的日期,出声提醒着裴枝:“今天是八月三十一日。你之前说要离开的那天。”

“裴枝,你应该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去了,毕竟你是人,你可以允许自己当一段时间的植物,什麽都可以不去想。但是,你不可以允许自己当一辈子的植物。”

日光逐渐偏移,地板上的影子变幻着。裴枝听着沈青泊的话,却久久没有出声。

海城的八月末。依旧是如此干燥的天气。裴枝却觉得自己置于一片粘稠之中。粘稠的梦境也粘在她的身上,怎麽也甩不掉。

她还是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伊甸园,去面对她本该面对的一切混乱与不堪。

她该如何去面对她的破碎丶她的污名丶她结痂後依旧隐隐作痛的伤口呢?

她看着沈青泊的身影,不舍与不安从她的心底涌出,她又该如何离开沈青泊呢?

裴枝起身坐在床边,裸露的脚掌贴在地板上,瓷砖渗出的冰凉也随之贴上了她的肌肤。

裴枝很贪恋这种冰凉,她忍不住让脚掌和地板贴得更紧一点,好像这样就可以缓解一下她内心的焦躁不安一般。

可是并没用。裴枝焦躁而不安,如躁动的火山,喷薄不出,沉寂不甘。她的思绪,在她的体内上演一场动荡的战争,来来回回地拉扯着,直到分出胜负。

看见裴枝低垂着头颅陷入沉思後,沈青泊起身去洗了手,接着拿起了浇水壶,挨个给她的植物盆栽浇水,没催促裴枝离开。

就在沈青泊浇完最後一盆植物时,她听到了身後传来了裴枝的声音。

“沈青泊,既然是最後一天,我可以邀请你陪我跳一支舞吗?”

裴枝的声音很轻,轻到沈青泊以为是风的呓语。

沈青泊浇水的动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她眼前的这株绿白相间的两色芋上,枝叶上的纹路蜿蜒着,像一张地图上淌着很多条河流。

“我不会跳舞。”

沈青泊继续给盆栽浇水,没有拒绝,但也没有答应裴枝的邀请。

裴枝放低了声音,言语轻盈地游弋而来,带着丝祈求的意味:“我可以教你,就当是我们的离别舞……可以吗?”

她们在这个夏天共处了三个月,如某种寄生植物一样紧密缠绕,亲密无间。她们依偎在一起,亲吻眼泪,共享破碎与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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