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阎青昀的喉结剧烈攒动,“师尊可信天命?”
段和纾一怔:“信,如何?”
阎青昀定定凝视他半晌,伸出手,冲着梼杌遥遥一斩!
梼杌全身俱颤,本就不多的生机剧烈流失,帝屋草渐渐从他的胸膛中挣脱出来,落至阎青昀修劲的掌心中。
段和纾怒极,一剑将他击飞。“你!”
“那便将梼杌的命交给天道定夺吧,”
这一剑盛怒之下,威压自不消说,阎青昀只觉得五脏肺腑皆移位,巨大的冲击力令他眼珠充血丶双耳嗡嗡作响。他强撑着爬起来,跪下去,一字一顿道:
“没了帝屋草,若梼杌能活,他便活;若死了,师尊也莫要挂怀。”
段和纾怒极反笑:“你是叫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
阎青昀默然良久,“我不关心它的死活,只是不想叫师尊蒙受天下的非议罢了。符惕宗上下之心亦是我之心,望师尊成全。”
说完,他重重地稽首,长跪不起。
*
承运天门的长老们占星问卜,窥得了天道沉默的应允,将梼杌安置在临时架设的祭坛上。
明明是春寒料峭的季节,太阳却变得毒辣,炙烤着高耸的符惕山,连古松和灵木的枝叶都被晒得干黄鬈曲起来。
——和那日桑落村□□烧梼杌的境况何其相似。
这就是天地邪兽的邪力,活时哀鸿遍野,将死也祸国殃民。
然而他像是野草,即便濒死,也强撑着一口气。这点活气谁都想掐断,除了段和纾。
因为梼杌的噩梦越来越频繁,时常在深夜发出惨绝人寰的惨叫,扰了所有人的清梦,所以虽然不准段和纾为梼杌疗伤,却容忍他偶尔陪伴他身旁。
但更多时候,它只是默默地流泪丶小心翼翼地梦呓,只有在抓住段和纾衣袖的时候,才会悄悄地微笑,好像获得了短暂的安宁。
他嘶吼起来:“不是……不是我杀的!”
段和纾一滞。
梼杌的神态重又平静下来,因为段和纾又回到他的身边,纵容他拉住他的衣袖,甚至容忍他往上攀附,直到触到段和纾的手。
梼杌触电似的把手收回去,又小心翼翼地探出来,颤巍巍地轻轻握住。他伤痕累累的小脸上浮现出梦幻般的微笑:
“仙人,是你麽?”
“九疑国,仁太子,独倚长剑凌清秋。神仙姿,燕鹤骨……”
“仙人抚顶授长生。”段和纾轻轻地说,抚摸小梼杌的头顶,“你信我,是因为信仙,还是单纯地信我?”
严恕没有回答他,清淡的呼吸逐渐绵长,酣睡过去了。
这孩子生得极好,广额长眉,双耳连壁,若是能长大,也是位美男子。
——若是能长大。
“你是梼杌啊,”段和纾叹息道,“作为这世间唯一能成仙的人,怎麽能这麽软弱呢?”
皎洁的月色同样照耀着夜间巡视的弟子们,他们比往常更警觉,些微的动静都足以让他们拔剑。
他们严阵以待,看见古树和群山的阴影上渐渐挣脱出一道颀长的身影,月光随之而来,照亮阎青昀的大半个身躯,神仪明秀,显得悲天悯人。
弟子们收剑入鞘,长舒口气:“是青昀师兄啊。”
阎青昀礼貌地颔首:“此间我已巡视过,并无异常,你等可休憩了。”
巡逻的弟子忙拱手:“多谢师兄,就是不知师兄这麽晚出来是为何事?”
“出来走走,”阎青昀顿了顿,低声道,“只是师尊夜深不归,有些担心罢了。”
弟子们连连颔首:“是是,我等亦同心。”
两方不痛不痒地寒暄几句,心思都飞到了松涛之外,往那高高的祭坛飞去了。
此刻皓月千里丶沙如金积,仙人雪白的袖袍在空蒙的云雾中影影绰绰,看起来如此遥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