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主浑身巨震:“不行!”
段和纾不解:“为什麽?”
他们这番话声响不大,仅限宗主丶谛听丶段和纾三人听见。旁边的人抻长了脖子悄摸八卦,也只能瞟见仙尊的一角流云纱袍,和宗主激动得通透了的脸,以及他手底下铮铮作响的长剑,要不是仙尊坐镇,还以为宗主要气得杀人了呢。
谛听怪异地盯着他:“雷宗主何至于如此大的火气?仙尊与天同寿,有他镇着,梼杌嚣张又能嚣张到哪里去?还是说……你别有所图?”
“师叔误会了,”雷宗主冷汗涟涟,“我只是担忧仙尊的手,您没事吧?”
段和纾:“……”
段和纾心虚地把手往宽袖里掖了掖。
谛听一幅如临大敌的蠢样:“仙尊,您的手怎麽受伤的?!”
无□□。
千峰排戟,万仞开屏,百里平湖倒映出古树悬冰丶簇簇雪峰。极目远眺,湖心一芥微末的灰影,正是九疑仙尊寓居的孤舟。
穿过群山的结界後,段和纾直奔大床。
不行,不能松懈。
张望谛听还没拿着伤药追上後,段和纾鬼鬼祟祟地关上了大门,将小梼杌抱进圈椅里。
他端详了片刻,看它骨瘦如柴无枝可依,突然觉得真是可怜。
“梼杌……生来是罪。”
段和纾的衣袖滑落下来,露出里面干枯焦黑的左手,骨节处甚至突出累累白骨。
能让真仙受到如此不可逆损伤的,天底下只有梼杌。
——算了,床暂且让给你吧。
半夜,段和纾从蒲团上惊醒,遽然擡眼。
卧榻剧烈抖动,梼杌从里边求救似的伸出一只手来,肯定是痛极了,关节的骨刺都狰狞地暴突出来,隐隐有兽化的迹象。
段和纾猛地掀开纱帘,梼杌浑身发抖,蜷在冷汗里,打湿了整个卧榻。
伏在段和纾膝头凝神调息的谛听很茫然:“仙尊,这帝屋草没毒吧?”
——帝屋草没毒,怕是疗效太好,要进化了吧!
段和纾不能怂。他沉默片刻,坚强地坐到榻边,淡定地开口:“等等。”
谛听对仙尊的话向来盲目贯彻,闻言便回去继续打坐,只是在蒲团旁踌躇了会,还是折返回来,静悄悄地趴在仙尊的膝弯上。
半炷香後,梼杌的痛苦不减反增。
虽然很看不惯梼杌,谛听仍泛滥恻隐之心:“仙尊,要不还是把帝屋草取出来吧?”
段和纾把手探进纱帘,食指抵住梼杌的眉心,一丝仙力汇进它干涸的丹田。他的声音仿佛从九天上砸下来,裹挟着不可撼动的力道:“再等等。”
精纯仙力如泥龙入海,在梼杌庞大的痛苦前不值一提。
但梼杌竟然渐渐平静下来,甚至依恋地蹭了蹭段和纾的指尖,狞恶的骨刺乖顺地收拢回身体内。
段和纾把手抽回去,半空却一滞,低头看,梼杌正死死攫着他的衣袖,喉咙深处像是黏连出来的呕哑嘲哳的梦呓,透着股血气和非人的怪异感:
“九疑国,仁太子……”
饶是谛听,此刻也难免毛骨悚然:“仙仙仙尊,这小鬼别不是痛傻了吧?”
修仙无岁月,那日梼杌怪异的言行也不过是漫漫修道途中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而已。虽然梼杌後来又发作了几回,但都被仙尊无情镇压,没出什麽岔子。
仙尊自然仁心无量仙法无量魅力无量,只是修练久了难免匮乏,谛听百无聊赖地绕着梼杌数又发了几回病,每次都活像蜕了层皮,人小了一圈又一圈。
“小鬼,”谛听戳它支棱起来的骨刺,黑气缭绕,果然是不祥之物。但谛听很嫉妒它,他都没上过仙尊的榻呢。
“醒了後可要好好向仙尊磕头谢恩,仙尊为了你,可是茶不思饭不想——”他突然想起来神仙不用吃饭,重重清嗓,“总而言之,仙尊宅心仁厚,你要知好歹,醒後赶紧给我滚下来!”
他突然闭嘴了,脑海中恍然闪过梼杌死死揪住仙尊广袖的旧景,失去血色的嘴唇战栗着,抓仙尊的袖子像抓人生最後的救命稻草一样。
仙尊一刀割开了袖子。
“仙尊,”谛听听见自己惶惑地问道,“这小鬼要是死了可怎麽办?”
仙尊回答:“那死就是它的造化。”
仙尊的一言一行自然从不出错。可谛听看着那张犹如冰雪篆刻的侧脸,心想谁能捂热这抔高不可攀的万年霜雪吗?明明……仙尊有这世上再软和不过的好心肠。
无□□的结界有波动。
谛听蹭地跳起来,两眼放出精光:“仙尊,有人来骚扰!”
“嗯,”打坐的段和纾阖眼道,“将人赶回酆都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