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锦哑口无言,喉咙口子又干又堵,他横着眼哑声挣扎:“那去秦家啊,你两家沾亲带故,我倒要瞧瞧你咋讨说法!”
根源在秦家,是跨不过去的一道沟子。
裴松拾起步子,却被裴榕拉住了手臂,他轻声说:“阿哥你别过去了。”
裴松绷着脸:“那地界豺狼虎豹,哥不可能让你一人去!”
“我都这般大了,能扛事儿。”裴榕一错也不错地看向他,温声道,“你同秦既白是亲近人,别生了嫌隙,我毕竟隔着一层。”
裴椿也跟着点头:“阿哥你别去了,我同二哥去,还有林桃林杏,受不得委屈。”
*
裴家院子,篱笆墙敞开着。
秦既白背着筐子回来,他手里拎了只野兔子,本想拿给人看,可自後院绕了个来回,也没瞧见半个人,踌躇间似听见院外有人叫他。
隔壁的秋婶子探着头往里瞧,一脸诧异:“白小子,你咋回来了?”
秦既白踱步出来,就听婶子急声道:“地里闹起来了,领头的田家小子踩了你家好几垄麦苗,那麦子都灌浆了,可惜了了。”
秦既白心口一凛,他松哥最在意的便是家里这一亩三分地,忙问道:“为啥踩麦子?”
秋婶子拍了把腿:“说是给你秦家打抱不平!”
“什麽?”
秋婶子将听来的话细细说了一遍,秦既白眉心越皱越紧,手不自觉攥紧成拳头。
他道了声谢,扭头往院子里返,秋婶子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拎了只瘦野兔。
这兔子灰白的皮毛不多油亮,後脊骨一溜血痕,该是被什麽利器刺穿了。
夏时天热,草又青黄不接,兔子多偏瘦,得待到入了秋,气候凉爽下来,才好长肥膘。
可饶是如此,一只野兔也是稀罕物,先不说皮毛好卖钱,那兔肉也很是滋味。
秋婶子驻足良久,才想起这年轻汉子是猎户,与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不同,是能吃上荤的。
她不禁叹了句:“裴家也算苦尽甘来了。”
秦既白心里揣着事,兔子都没心思收拾,只管和筐子草药一道堆放在竈房里。
他急匆匆进了屋,将个纸片子塞进衣裳便急奔出去。
日头高悬,泼下白炽的焰。
泥土裂开龟甲纹,每道缝隙都蒸腾起呛人的燥气,仿佛大地正被天火煎烤。
裴家地里,人群已然散去,只留下裴松一人。
日头晒得人脸色发红,热汗顺着颊面往下淌,可他擦也没擦,只呆蹲在垄子上,定定瞧着这长过两拃,已出穗的麦子。
他是真的心疼。
指头轻轻拈了一把,不过一两个时辰,青绿麦苗就脱水发蔫,野风吹来时,再不像狗尾巴似的对着他摇晃。
就是有天大的仇怨,做啥要拿庄稼撒气。
他闹不明白,真的闹不明白。
秦既白赶过来时,便看见这麽个场面,他想他一辈子也忘不去。
裴松背对向他,佝偻起背缩作一团,平顺里那般敞亮喜乐的男人如同丧家之犬,厚实的膀子一抖又一抖。
他以为自己看恍了眼,整颗心都吊了起来。
可待他瞧见裴松短袖衫下,被晒得黢黑的手臂往上一擡,似是揩了把脸,他只觉得胸口那团腾起的火,呼啦一气如烧林般,将他所有理智通通燃了个干净。
秦既白咬紧了牙,瘦削的脸颊绷出青筋。
他没叫人,也没说话,只攥紧拳头,扭头往秦家走去。
山野青青,麦谷香。
芒种时节,犁耙忙。
不知谁家娃娃正在唱小调,咿咿呀呀的稚声飘荡进田间丶河塘里,与野鸭的呱嘎此起彼伏。
裴松将断了根的麦子收拢到一处,穗子捋下埋进土里可做肥料,杆子晒干些也好扎捆回家烧火使。
他沉默着,木然地做活儿。
忽然一阵风起,有婶子的声音传了来:“哎松哥儿你咋还在这儿?”
裴松寻声擡头,还没来得及言语,就听婶子又道:“方才我瞧见你那小相公急着往村西去,还以为是寻你嘞!”
裴松怔忪,秦既白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