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休恋逝水
时榴在用过晚膳後踏入後院柴房时,屋内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顶上昏黄的油灯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光影,将他的身影拉长。
冯昭棠被绳索束缚在角落里,低垂着头,听到脚步声後他又突然擡起头,那双年轻的眼眸里没有乞求,只有桀骜不驯的警惕和一丝未能逃脱的懊恼。
时榴挥退了跟随的下人,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打量他。眼前的少年衣衫褴褛,手腕上还有被卫十三制服时留下的青紫痕迹,即便此刻跪倒在地他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
“那些玉器个个都价值不菲。你若得手,打算如何处置?”时榴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冯昭棠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冷笑:“自然是卖了换钱,难不成留着自己观赏?”
“将它们卖掉换钱之後呢?”时榴追问道,
“你的名声现在可不小,身手也利落,但京城富户衆多,为何偏偏选中这新建的碎玉阁?”
冯昭棠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别开脸,因为整整一天被关押在这里没有摄入一滴水,一粒米,他抿着干裂的嘴唇一言不发。
“卫十三查过了,”时榴缓缓道,声音在昏暗的柴房里格外清晰,“你窃得的财物,多数流向了那些一直以来都与你一起生活的乞儿。”
“上月永丰粮行那桩至今未破的盗窃案也出自你的手笔吧?後来莫名出现在难民区的那批粮食,解救了数十户人家的饥荒。”
冯昭棠身子猛地一震,倏然回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时榴,他自认行事隐秘,却没想到深藏的老底竟然就这麽轻而易举地就被此人掀开。
“劫富济贫?”时榴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但却并非是嘲讽。
“那你可知,你此次欲劫的‘富’,又是何人?”
冯昭棠梗着脖子:“自是摄政王的産业!他如今权倾朝野,富可敌国靠的都是剥削百姓!说是起义实则不还是谋权篡位?是他挑起战乱,犯下大罪,才导致难民数量越来越多!我取其不义之财来救济贫苦,又有何不可?”他话语中带着一种年轻人特有的,对权贵的愤懑与不屑。
时榴轻轻摇头,笑声低缓却带着一丝涩意:“你做的没错,但也错了。”
“你所说取其不义之财,那为什麽不直接来劫长赢侯府呢,为何选择对碎玉阁下手?”
“好一个不义之财,好一个劫富济贫。”
时榴慢慢地走近他,葳蕤的灯光照亮他过分清瘦却柔美依旧的侧脸,和他眼底那深藏的疲惫与痛楚:“照你这麽说你所深恶痛绝的摄政王曾经起义的壮举不也是在劫富济贫?”只不过那个“贫”是李吹寒自己。
“你劫我也不过是在劫与你们一样正深陷泥沼的人罢了。”
冯昭棠不信时榴这一番话,他仔细审视着面前这之人,想从他的脸上找出一丝说谎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沉静的苍凉。
眼前这人,似乎和他传闻中那个依靠阴谋诡计攀附摄政王,手段高明的男宠全然不同。
“你看似侠义,实则鲁莽。”时榴摇摇头,语气清冷:“不问青红皂白,只凭一己臆断便行事,一味地认为富人也有罪,穷人皆无辜,可倘若有一天穷人靠着你劫富济贫得来的钱财富起来,是不是在你眼中也是应该劫的对象呢?”
“再者,若今日碎玉阁因你此举出现变故,那些依靠阁内工坊谋生的家匠人和像你一样的遗孤,他们的生计又该由谁来‘济’?”
“你劫走的,或许也是他们的活路。”
听闻他的话语冯昭棠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他的嘴唇翕动,此刻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从未想过这一层。
柴房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油灯依旧在发出燃烧时噼啪的声响。
沉默良久,时榴再次开口,这次他的语气再次缓和下来:“你这一身志气与身手用在小偷小摸上面,未免有些可惜。况且这世道的不平,也非你一人窃取几次金银就能填平。”
时榴蹲下来轻轻摸了摸冯昭棠的头:“我给你两条路:一,我将你交到官府,按律法处置。二,你留在我身边做事,碎玉阁现在正需要人手,往後也许还会有更多重要之事让你去做。”
“我需要既机敏又有胆识的人,更需明辨是非之人。”
“你想选哪条?”
冯昭棠活动僵硬的脖颈,他擡起头,眼神清澈而明亮:“我想跟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