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然捂着痛得要裂开一样的脑袋,在头发里摸到一个鼓包,好在没有流血。
“撞哪了?”许木容手上打着点滴,仍然从床上起来,要去看虞然的伤。
虞然清楚地看到了,许木容看向他关切的眼神里,原来有这麽明显的死灰。
原来许木容准备着一死了之,已经准备了十年。
虞然反手扶住许木容的胳膊,把她扶回病床上。
这次意外地没有发生意外,下次是什麽时候。
是不是他一个没看住,许木容转头就会再去寻个意外。
虞然深喘几下,在病床边蹲下,从口袋里把那叠意外险保单掏出来时,手指还有些抖。
他当着许木容的面把保单打开,拿出手机拨打上面的客服电话。
在他跟客服说出终止参保时,许木容的脸色终于崩塌,她伸手要去抢虞然的手机,去夺虞然手里的保单。
但快五十岁的许木容怎麽可能抢得过比她高了一头的虞然。
虞然轻而易举地躲开并按住她,打完一个电话,又翻开下一张,继续打电话退保。
发现自己根本阻止不了虞然,许木容面如死灰地停下挣扎,眼泪不断涌着落,渐渐地哭出声。
虞然漠视她的哭声,甚至一直保持礼貌客气的声调,一一地跟保险公司确认退保。
直到打完最後一个电话,虞然按着膝盖站起来。
他缓缓搂了下许木容,微颤着温声说,“妈,别再做傻事了,已经没用了。”
一向温婉柔弱的许木容,尽管绝望崩溃,情绪也只是像撕开了个细细的口子,哭声一直低低缓缓的。
但一个人撑着扛着,压抑了十几年的情绪,像是从这个小口子,一时半会难以倾泄。
许木容哭了很久,她坐在病床上,从下午到晚上眼泪一直没有停过。
虞然没有劝她不哭,也没有逼问她,除了中途出去买晚餐外,他就静静地在一旁陪着她。
其实从看到那封遗书开始,虞然都是想不通的。
就算鹏城生活成本确实高一些,但他可以不用每个季度都换最新款的运动鞋;可以不用参加那些需要额外负担费用的研学活动;可以不用每个节日都要收到充满仪式感的礼物……
就算许木容文凭不高,但在鹏城服务行业也有很多岗位,只是那样她就会没什麽时间能陪伴虞然。
但他可以不用许木容时时刻刻都关注着他的。
如果知道家里实际的经济情况,他可以一上大学就去兼职……
然而这十几年为了让虞然过无忧幸福的生活,许木容以贷养贷,已经透支了近七百万的贷款。
护士查过房後,虞然在病床边撑开陪护床,已经接近深夜,病床上许木容还在抹眼泪。
躺下之後,虞然听到许木容终于平静下来,愿意开口跟他说话。
许木容第一次对他说出责怪的话,声线依然是轻柔的,“你不该退掉那些保单。”
虞然浅浅地松了口气,又听到许木容说,“我没什麽可活的了。”
许木容是从什麽时候,只围绕着他而活着的,虞然已经想不起来了,他擡了下头,有些如释重负地看向许木容,“现在呢?”
许木容又抹了几下眼泪不说话,许木容能周密隐忍十几年到今天,不是什麽脆弱的人。
而她一定是这世上最爱虞然的人,没了那些保单,她不可能再丢下虞然一个人承担巨额债务去死。
尽管确认了这一点,但虞然仍然整颗心惴惴不安地悬着,心率不齐难以入睡。
病房里留着门廊的射灯,虞然过了很久才闭上眼睛,而几乎刚入睡,他就陷入梦魇中。
梦见他在医院里横冲直撞,被人推了一把撞到墙上磕到脑袋,他在扭曲的白色的走廊上,摇摇晃晃地踉跄着往前,然後看到许木容盖着白布的尸体。
虞然浑身一颤,惊醒过来,他按着心跳骤然失衡的胸口,久久都没有分辨出,同样是病房,哪边才是梦。
手心被汗湿透了,虞然转过头,病床上许木容仍睁眼看着他,根本没睡。
这晚两人几乎都没睡,後来虞然听到许木容很轻像尘埃一样的声音,“你出生之後,我才知道城里小孩是喝奶粉长大的。”
虞然听着许木容讲了,在他出生之前的生活。
许木容出生在有六个姐妹和一个弟弟的农村家庭里,她的前半生其实乏善可陈。
“我不是觉得自己小时候太苦,只是他们永远都说,村里小孩哪个不是那样长大的,不都活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