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事与愿违,她想短暂地睡个好觉,然而朦朦胧胧地睡着了,乍然一醒,发现自己又出现在了一处陌生的地方。看周围环境,像一座历经战火的城镇,四下里都是断壁残垣,墙根被火焰熏得发黑,目之所及,周围的人全都面目黄瘦,不是带伤就是带病。
她自打和九素说开以後,就再没做过前生的旧梦了,不料今天中午忽然又重温一回。
“……是不是我心里藏着事的时候,就容易做这种梦?”她若有所悟地想,“前几天没有心病,就完全不做梦。今天因为出了那篇公衆号文章,所以这梦又来了?”
但很快,她就融入到了梦境里,梦中的自己正在抢救一个重伤员。这伤员背上有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纵贯脊背,几可见白骨。伤口边缘整齐,像是被利刃所伤,但伤口又很宽,不像是平常的利器。
“风刃。”她身边的九素淡然说,“风刃入体,非死即残,你尽力就好。”
这话堪称冷血,然而周围一圈等待医治的伤患全都木然以对——放眼望去,这镇子里横着的人比竖着的还多,能直立着在这里等待她医治,是幸运的少部分;横尸在地无人收殓的,才是大多数。
阿舒没有说话,手下动作如飞。这伤口须得缝合,她手头也没有麻醉药物,全靠九素一掌把伤患打晕,起到物理麻醉的效果。
但物理麻醉的效果毕竟不好,伤者虽然昏迷着,仍然痛得全身痉挛,她全身心都在对付那巨大的伤口上,分不出半点和九素说话的精力。
九素一向小心眼爱乱吃醋,这次也总算没说什麽酸话,默默伸手给她递伤药。
伤口好不容易缝上了,却也不知道这人能不能熬得过去,阿舒根本来不及多想,立刻就去看下一个。
下一个伤者是个小女孩,看模样不到十岁,被一个妇人抱着,无声无息地躺在怀里。女孩小小一张脸赤红,双眼紧闭,全身滚烫,两手不住地在颤抖,嘴巴一张一合,却连呻吟声也发不出。
阿舒摸了摸脉,没摸出什麽端倪,拉九素过来看。九素用妖力探了探她的经脉脏腑,问:“她身上有没有烧伤的痕迹?若有,就是为火鼠的馀焰所伤。”
他俩已经合作得很默契了,遇到普t通的伤口,或者仙人们术法丶法器造成的误伤,就是阿舒来诊断;至于某些妖族造成的伤势,阿舒不好判断,就让九素帮着看,看完了,再和他讨论怎麽治。
九素一头银发,长得就不像人,妇人本来都不敢看他。然而听到这一问,她连连点头,伸手撩起女孩的裤腿,果然脚踝上有一块烧伤的疤。
“我可以把火焰吸出来。”九素朝阿舒说,“但她脏腑已被烧伤,就算我吸出火焰也难活命,你看呢?”
他说话的时候全不管病人家属的心情,甚至都没压低声音,妇人原原本本地听见了。她立刻流下泪来,模糊的泪眼乞求地望着阿舒,嘴唇颤抖,徒劳地发出“啊丶啊”的沙哑呼号。
这是个哑妇人。
阿舒的手指搭在女孩的脉搏上,没点头,也没摇头,只道:“你先吸出来再说。”
九素就将一只手虚悬在女孩前额,白色的雾气丝丝缕缕涌入她体内。转过一圈之後,雾气裹挟着丝丝缕缕的火光涌出,九素手掌合拢,白雾与火光相融,顷刻都化于无形。
那女孩面孔上的赤红色顷刻间随着火光褪尽了,露出原本青白的面色来,她脸上毫无血色,几乎泛出了黯淡的灰气。
阿舒一直切着她的脉搏,也沉默了,“五内俱焚”居然并不是一个夸张的表述,而是一个符合实际的症状概括,就算用上她特制的丹药,恐怕也不见得能活。
哑妇人仍然哀求地望着她,那眼里的泪像是永远也不会干,满脸斑驳,纵横的泪水鞭伤似的,留下了一道道脱皮的红痕。
阿舒抿抿唇,终究不忍心,取出了一枚丹药。她摸着女孩的脉搏,盼望这枚丹药下肚,情况能有点起色。
好在流霞峰高足亲手做的丹药药效不是吹的,片刻,女孩全身挣动了一下,眼睛费力地睁开了一线,嘴唇翕动,仿佛拼尽了全身力气,说了句什麽。
垂死的人声音太微弱了,别说哑妇人了,连阿舒都没听清。只有九素先天灵物,耳目灵敏,复述说:“她说,‘救命’。”
哑妇人跪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阿舒说不出话,清晰地感受到指下的脉搏又渐渐微弱下去,心里像堵了一团沉甸甸的血块。她擡起头来,又往外看了一眼——她这临时的医庐,是在镇子上找了间勉强能落脚的破屋子临时搭的,位置荒僻,然而外头遭受战乱的伤员病患们还是站满了一整条小巷。
每个人的神色都是麻木的,望向她的时候,眼神也黯淡。
唯有一丝似有若无的希望,像馀烬里点点的星火,不甘心彻底熄灭,仍在垂死跳动。
她豁然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