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豁。
这也算是良辰美景,良人相对……可惜这是个夜袭刺探的良夜,“良人”洗干净了外面沾染上的阴森气息,却洗不掉从内而外散发出的肃杀寒气。
她确定了:不管是九素身上挂着她的人身安全也好,还是他身上悬着行动的成败也罢;无论他是朋友,还是不曾挑明的情人,总之她挂念的就是他。
牵挂是一种又危险丶又无可避免的感情,将人与人这样千丝万缕地系在一起,比虚无缥缈的缘分更绵密丶更柔软丶更无从挣脱。
九素身上洗不掉的森然气息,就在这绵软的牵挂之中软化了,他看向她的眼神格外柔和,几乎带着一点安抚的味道。
“我去探了辉耀集团豢养妖怪的地方。”九素语气放得很和缓,“有怎样的妖怪丶如何布阵丶地势如何丶人手几何,大致都明白了。既已知己知彼,动起手来也不必怕,放心吧。”
他说得一切都轻而易举,好像不是星夜往返一百多公里去夜探敌方大本营,而是随随便便地看完了一篇文章,信手合上书页,告诉她“看懂了”。
舒情问:“你没事吗?”
“当然,”九素安抚地冲她笑笑,“只是去看看,又没有交手。”
好的吧,舒情在心里把超管局给她出示的那“6。9级超常生物”的论断打上了大大的叉。
金万里为人虽然风风火火,但超管局偌大一个国家机构,行事作风不得不严谨。拿到了九素提供的“底细”,当然不会全盘相信这来历不明且无法追责的热心市民,更何况这次指证的还是辉耀集团,属于纳税大户。
走了一轮流程,又经过几次刺探,也许还有几次不能宣之于口的权衡与争辩,金万里打的这个“申请”总算是批准下来了。
同时,这个酒店也不必再住了,当事人们集体被转移到了H市的超管局,接受更加严密的保护,连涂楠也不例外。
当夜是个阴天,月亮星星一概不见,路灯明灭,闷热得只有蝉鸣。
这次是真的除了等待别无他法,为了防止现代科技手段与神秘术法两相结合的攻击,连手机和电脑之类的也一概不能使用,只有几本纸质杂志,聊以打发时间。
赵与清这种常年浸淫于学术的中老年还好说,戴上老花镜,还能看得下去。小一辈的早就习惯于看电子屏幕,对纸质书的耐心不怎麽充足,更何况她们亲身经历了事件全过程,对超管局的行动也就更担心,看不进去一点儿。
戚昀哗啦啦翻了两页,就扔到了一边,瘫在沙发上和涂楠聊明星电视剧,借此平复焦虑的心情;舒情和舒桐坐在另一角,有一搭没一搭地瞎聊。
舒情心不在焉,一眼又一眼地往窗外瞥。舒桐迟疑了片刻,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小情,”舒桐问,“你告诉妈妈,你和那个……那个九素,到底是怎麽回事?”
舒情心里突地一跳,扯出一个笑容来:“妈,我不是都和你说过了……就是我意外买错了东西。那时候他还是枚蛋,不小心被我买到了啊。”
她说到这里,隐约觉得有点恍惚——这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她过得过于跌宕起伏,以至于刚遇到九素时的情形,现在想起来,好像已经隔了许久了。
好像他们已经认识许久丶许久了。
舒桐目光沉沉地看着她,那忧虑的眼神,几乎能看到她心里去。
舒情维持着一副嬉皮笑脸的表情,有点慌,在职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脸皮隐隐要失效。
“我总担心你不开窍,真没想到……现在要担心的是这个。”半晌,舒桐极轻地叹了口气,“你怎麽偏偏在丶在一个妖怪身上开窍呢?”
舒情抿抿嘴,干脆坦然地说:“他是比其他人好。”
“不,”舒桐一口否决,她惯于做主,一向也和“贤惠”“温婉”等词不搭边,而这一次还比以往的每一次都更强硬,更不容违逆,“你哪怕是永远不想成家,你想做你自己的事业,甚至你哪怕是看上了一个女孩子,我都不拦着你,可那是个妖怪啊。”
舒情下意识地就想反驳:这怎麽还物种歧视呢?
“我不是看不起妖怪。”舒桐不等她开口,就说,“是人和妖怪实在太不一样了,连法律都不承认这样的关系。你也许愿意陪着他适应人的生活,彼此去适应彼此的习惯,可是以後呢,你难道要一直负担你们两个人的生活成本吗?”
“那我要是找个女生,现行法律一样不承认啊。”舒情无奈,“再说了,怎麽会是我一个人负担生活成本,我做视频赚的钱都有他一份呀。”
“好,生活成本问题不是最重要的,暂且不提,”舒桐说,“但是你看看他,他和超管局特勤部一起出外勤,特勤部那些‘超常生物’们各个都听他的,连那个据说是最强的特勤部长,也不例外。”
舒情想起上次公寓管家破门而入的事件,笑说:“这不挺好吗,镇宅。”
“你们要是相处得好,是能镇宅。”舒桐好像是真的着急了,偏暗的光线里,她眼睛里几乎闪着水光,“可万一有什麽冲突,那怎麽办呢,咱们就连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年少的女孩子还怀抱着勇气,向往海阔天空与情深意长;而看遍生死的老医师,见过了太多鲜血淋漓的前车之鉴,已经在提早一步居安思危了。
王子与灰姑娘的故事,尚且叫人担心齐大非偶,更何况是一个不爱锻炼的亚健康宅女,和一个不可控的高等级妖怪呢。
“再说了,像他那样的妖怪,珍稀丶罕有,法律都没有办法约束。就t算是他做出什麽过激的事……”
舒桐连声音都在微不可察地发颤,“他就算是杀了人,都未必要偿命啊!”
“杀人不偿命”的妖怪,此时轻轻地从一个人腹中抽回了匕首,侧过脸,想避开迸发的鲜血,无奈还是被溅上了几滴。
对方挣扎着倒下了,脸上浮现出狰狞的羽毛,短短几秒之间,变成了一只翎羽狼藉的大鸟,倒卧在S市郊区泥泞的土地上。
九素手指一转,轻巧的凶器悄无声息收入掌中。他暗夜杀人,连身便于隐蔽的衣服也不肯换,还是从头白到脚,一步步踏上高速公路下的旷野,像提前抵达的告丧。
他是一个人来的,没有任何同伴能帮着围追堵截,他也不需要——潜逃到此的辉耀集团掌舵人仍然带着十几个打手,和一群精心培养出来看家护院的妖怪。他不觉得这孤身一人找上门的大妖能突破重围,把他怎麽样,因此压根没有逃。
陈明辉想把这嚣张的大妖杀了,或者抓起来蓄养,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奋斗十几年,最後栽在了个微不足道的底层员工身上,恨得眼睛里要滴出血。
幸而他在海外,还有産业。留得青山在,不怕不能卷土重来。至于送上门来的这只妖,大可以作为东山再起的资本。
九素无声地笑起来,踏入了对方严阵以待的包围圈。
纯白的寒气在夜色中弥漫,今晚气温破了30度,而河面上结起了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