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素还是摇头,在阿舒瞪视的目光里垂下视线,花了大约半刻钟的工夫,和自己心里残存的那点别扭取得了和解。
他低声说:“我不是因为你拿我给你的东西送人生气。”
阿舒敏锐地竖起耳朵,“嗯?”
“你师父……”九素看了看阿舒的脸色,临时换上了一套委婉的表述,“你师父对待我们妖族,不太友善。我手下的那些妖族里,因他而伤丶因他致残的妖怪不在少数。他的伤好或不好,对我来说没什麽,但于那些弱小的妖怪而言……”
考虑到阿舒的心情,他把後面更残忍的话省略了,直接跳到了最後一句:“我觉得愧对他们,我是生自己的气。”
有那麽一会,阿舒说不出话,脑子里也一片空白。
舒情面对此等矛盾,同样不知道该说什麽,只感到颇为同情,因为换了现在的她,也一样没辙。
九素凝目看着阿舒的表情,心里一酸。他想: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做什麽要苛责她呢?
这本来就是一件左右为难的事,她能为我退让至此,已经足够了。
他于是摸了摸她的头发,举起一只手掌:“说好了,只此一次?”
“好。”阿舒点头,她心里感同身受了九素的愧疚,神色也温柔下来,“那你也得答应我,以後不能一声不吭地和我冷战,最起码你得告诉我,为什麽不开心。”
九素答应说:“好。”
两个人孩子气地一击掌,什麽“双方仇恨”丶“死蛇挂树”,统统到此翻了篇。
到底是两个少年,心思没有成年人那麽深,能装的怨气也浅。翻过篇,就一扫而空,照旧享受两情相悦的快乐,什麽争吵都是风过无痕,一吹就散了。
而那一瞬间,舒情回想起来的是:上次她把小红和念念拉了郎,九素深更半夜给她写了几百字,拐弯抹角地告诉她,“妖怪是一心一意的”。
“你得告诉我,为什麽不开心”——原来当时的种子,是在这时候埋下的。
舒情从梦中醒来,神魂几乎还沉浸在那段甜丝丝的过往里,她噙着一丝笑意,并不睁眼,只动用起睡足了觉之後的理智,开始复盘前前後後的关系。
阿舒就是她自己,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绝没有错了。
如果只是长得像,那可以说是巧合;如果只有性格像,那可能是有缘。
然而现在是相貌丶性格丶举止丶习惯丶行为逻辑……全都如出一辙,甚至连名字都有微妙的巧合,她叫“阿舒”,自己在取网名的时候,下意识也叫“阿舒”。
世上不可能有一模一样的两片叶子。
舒情心说:“贾宝玉和甄宝玉,还据说都是曹公的影分身呢。”
她睁开眼,看向枕边,小白蛇脑袋枕在她手心里,还在沉睡。九素又黏她,又怕她觉得别扭,每次都用自己的蛇身和她睡在一起。现在他已经是挺大一条蛇了,窝在她身边,尾巴尖还勾着她的脚踝。
舒情无端联想到了蛇和主人比身高的梗,想:“嗯,快能吃掉我了。”
她被自己的跳跃性思维逗得“嗤”地一笑,九素被她笑醒了,迷迷糊糊地缠过来。
“哎,”她戳了戳九素的蛇脑袋,“别睡了,变个人出来,我问你个事。”
九素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化出了人身,脑袋挪到了枕头上,带着点含混的鼻音“嗯”了声。
“你上次不是说,我为什麽拍发财不拍你吗。”舒情斟酌着词句,试探着说,“上次是科普视频,比较正经,我想再拍个轻松搞笑向的,调剂一下。你介意出镜吗?”
“好啊。”九素半睁开眼,眼底含笑望着她,“想拍什麽?”
那眼睛好像日出时的湖水,一半被眼睫遮挡,一半粼粼生光,阿舒从其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她本来酝酿了一堆腹稿,什麽“上个视频里咱们家那棵树挺有存在感”丶“想拿它当个道具”之类的,现在,忽然就不想和他绕弯子了。
舒情干脆半开玩笑地说道:“我最近学到了一个新词,‘死蛇挂树’。正好家里有树,你有没有兴趣来友情cos一下?”
九素一瞬间睁大了眼睛,神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很快又换上了他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死蛇挂树?”他笑问,“你从哪学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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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甄宝玉和贾宝玉都是曹公的化身,此观点出自胡适
死蛇挂树,出处是苏轼吐槽黄庭坚的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