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情露出了一个微笑,想问:你是来接我的吗?
她一生至此,狼狈丶仓皇丶糊涂,所求皆不得,所愿皆失去,到最後能再见所爱之人一眼,也不知道算不算上天最後给她的一点悲悯。
“你就算要死,为什麽要死在这里,”九素恨恨地说,“你不是早说过,永远都不见我了吗?”
一段往事模模糊糊地掠过脑海——那时正是双方交战的关键节点,九素换装易容,潜入了仙都联军之中。
他是个妖怪,行事妖里妖气,惯于剑走偏锋,居然化作了一个巡逻兵,就从军帐前无声地走过。
仙都联军中刚结束一场议事,舒情从军帐里走出来,一擡眼,就看见了一双浅檀色的眼睛。
她吓了一t跳,张口结舌,简直不知道说什麽好:他一个妖族首领,就这麽大喇喇地跑到敌方大本营里,就算他自恃修为吧,那在场的谁不是修为高深?
好在她有“神女”之称,在仙都联军里还算有点地位,随意召唤个巡逻兵询问防务十分正常,遂招了招手,“你过来。”
九素乖乖地走了过去,被她带到了没人的小树林里,舒情一转身,恼火地瞪着他。
“你怎麽认出我的?”九素笑起来,上下打量自己,“我觉得我这次的变装没有什麽差错吧。”
他这次的变装确实没有破绽,比起旧年间在昆仑山脚下的变装强得多,但她对他太熟悉了。
舒情白了他一眼,“你说呢?我又不瞎。”
“那你想把我怎麽样,”九素歪着头,看着她笑,“就地正法吗?”
舒情又白了他一眼——她当然听得懂他言下之意,但这是什麽情形,还有心思说这些有的没的,也太不着调了吧?
“已经见到了。”她轻轻地摸了摸那张陌生的脸,低声说,“东边山崖後有条小路,你从那里离开吧,以後……不要再来了。”
九素愣了一下,嘴唇微微翕动,“我不是……”
然而此刻小树林外已经有人在呼喊她的名字,脚步声隐约传来,似乎有人找过来了。
他们的目光同时投向小树林以外。
“什麽都不要说了,”她回过头来,温柔地抚了一下他的嘴唇,“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我也不能停留了,快走吧。”
她最後望了他一眼,对上他的眼神。那目光极其复杂,欲说还休,包含着眷恋丶歉疚以及其他的什麽……她来不及看得太清楚。
当晚,妖王冰冷的匕首刺入了昆仑仙君的心脏,九素借着夜色离开联军营帐,只有她一个人追了上去。
他们在刺骨的月光之下冷冷相对。
九素望着舒情,竟还含着一丝笑容,他笑说:“你追上来,不会是帮他们拦截我的吧?”
她说不出话,千言万语丶憎恨怨怼,全都噎在喉咙里,唯有举剑对着他。她学的是丹道,剑术学得稀松平常,没想到有一天,要用这寻常的剑术与他相对。
九素低头看着剑尖上的那一缕寒光,笑意渐渐消失了,他目光闪动,不可置信地擡头看向她。
“战场之上,生死自负。”他嘲弄地问,“你是来给那位昆仑仙君报仇,杀我的吗?”
她握剑的手轻轻发颤,那位昆仑仙君是她的师伯,不管他对待妖族如何,但对待她们这些後辈却十分温和关爱。
流霞峰上她的洞府里有这位老人送的书画,她喜欢作画,这和丹道无关,她师父都不太赞成她在画技上花太多的时间。然而这位昆仑仙君却会亲自教她画花鸟,告诉她用灵砂调色,画出来的牡丹鲜艳如血,最为美丽。
言犹在耳……他竟然就这麽轻而易举地死在了九素手里。
老人的尸体横陈在中军帐里,心口被豁开了一个血洞,空荡荡的胸腔袒露在空气中,心脏已然不见了。
妖怪杀人的手段,终归不同于常人,那血腥的惨状,她只看了一眼,几乎要把血和泪都一并吐出来。
他们之间,终究要横亘无数血仇,终究不可能立场归立场,情爱归情爱的。
她若不是被情爱遮蔽了耳目,若不是关心则乱,怎麽会看见九素变装潜入仙都联军的营帐,竟下意识地想保护他丶送他走,而不是揭穿他呢……?
羞耻与怨憎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口,逼得她唇角流下了血,九素瞳孔一缩,下意识上前一步。
恰与此同时,她含着恨意的一剑刺出去,九素无处可躲,千钧一发之间,空手抓住了她的剑刃,血顺着手腕流下来,点点滴滴落在地上,异常眩目。
他眼睛都没有眨,重复问了一遍,“你是来杀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