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密香甜的豆沙,吃到最後,眼泪涌了上来,方敏周还是没忍住蹲下哭了一会。
他为什麽不说。
方敏周回到酒店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的行李还在,金莹是今晚的飞机,已经走了。
她撑着眼睛,打开电脑先过了遍这周的工作和下周待处理的事项,然後刷牙洗澡睡觉,但失了眠。
失眠是一种奇妙的体会,大脑清醒却无法沉下心思考,好像有一只笔在乱涂乱画,但空白的纸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她干脆起床,开了灯看充满罐头笑声的综艺,天将亮,退房去了动车站。
她本来就打算今天回双溪,昨晚想提前回,但没了车,只能改成今天的早班。
可坐在车内等待发车的那几分钟,她一度有逃下车的冲动,因为愧疚而産生的恐惧,但她坚持着没动,直到车门关闭。列车向前,推动着她也跟着向前,变成一把开弓箭。
车上人不多,大概有一半的空位,有三四岁的小孩调皮地在过道奔跑,摔倒了,嗷亮的哭声里,家长一边安慰一边道歉,有老人关切几句,其他人,一些戴着耳机打游戏和看剧,一些外放手机刷视频,声音不算太大,偶尔几声尖锐的笑声。
窗外的风景飞驰而过,与昨晚出租车外的截然不同,她却陷入了同样的心情,或者说,在徐冉那番话後,就一直在同样的泥沼里。
发着呆,她莫名有些想笑,列车恰巧驶入山洞,黑亮的玻璃窗上清晰地倒影出她的表情。方敏周发现她的确是笑的,只是那笑比哭还难看。
王衎来双溪找了她几次?每一次都是抱着什麽样的想法?忐忑丶焦躁丶愤怒,还有什麽?
他为什麽一直不说。
列车在一个又一个站台停下,有人上车有人下车,熟悉的樟城方言出现,预示着即将到达的目的地,她的心在反复打磨中,只剩下了急切。
希望车速快一点丶再快一点,上一次这样着急的心情,是五年前从北城飞往江城的时候。
那天,她也是尽可能地订了最早的航班,可也要下午才能到。
上飞机前,王衎都没回她消息,随後万尺高空的两个小时,她的胃又开始痉挛。吃了一颗止疼药,可能是心理原因,药效迟迟没有作用,她全程弓着背,冒了一身的汗。
飞机落地时,稍微缓过来了一点,立刻打车去了江城大学。
方敏周後来也在想,那天她为什麽那麽害怕?仿佛提前知道她要失去王衎了一样,竭尽全力地想要追回什麽,可是当王衎终于出现,他的冷漠却让她跟着沉默了。
她知道王衎在等她的解释,她本来也应该道歉,说好要来为他庆祝,却放了他鸽子,可尽管如此,她以为王衎看见她至少是有一点点高兴,而不是看她连陌生人都不如。对陌生人,他至少不会皱眉。
温暖的春日午後,阳光如金色蜜糖般透亮,晃得方敏周眼前发白。她手脚冰冷,沉默了多久,就罚站般站了多久,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口,于她是一种羞辱的示衆。
她委屈愤怒王衎的态度,因为这段时间累积的情绪,因为王衎对她一直很好,所以她可悲地産生了任性的念头:她想知道,如果她真的就是毫无理由地缺了席,王衎会怎样,难道真的就不原谅她了?这就是他的底线?
方敏周也嘴角上扬着致意,心却沉了下去。
之前她和王衎的几个朋友见过面,知道这个女生是王衎的同班同学。
“你昨天怎麽没来?”女生问了句。
方敏周再也笑不起来,王衎也没有说话。
女生看了看他们,大概自知失言,但还是带着礼节性的笑,提醒王衎等会聚餐别迟到,她先走,顺带了一句“可以带家属”。
沿着逆流,处处是障碍,放在平常最正常不过的几句话,却让当时的方敏周怨气冲天。
她不应该丶不能吃醋。
她喊他,要解释道歉:“王衎……”
“方敏周。”王衎说,“我们分手吧。”
她懵了一瞬,太阳明亮,她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但那天的阳光真的一点温度也没有,或者是因为本来就是下午,太阳就要落山了。
胃一抽痛,下意识地又要吐,立刻转过身,然後就走开了。
那时候,其实还以为王衎会赶上来追她,但走得很远很远,远到她回头都看不到江城大学的校门时,她也找不到王衎了。
刚来江城,又订了最早可以回北城的机票,但也要等到晚上十点,所以她去了一家烤肉店吃饭。
胃还是很难受,按理她要节制,但她拼命地吃最多的食物,以为自己这样就是在发泄了,可是当餐厅里的歌一首接着一首时,眼泪还是一颗一颗地掉下。
怕被发现,她迅速抹去,继续往嘴里塞东西,吃到再也吃不下去後,去卫生间吐干净,回来结账。
江城的气候与樟城类似,尚未到雨季的春夜像一头温驯的小鹿。
行道树的树荫连成一块蔓延的黑布,被虫蚁蛀了一些小洞,被风雨晒洗得略有些透光,但仍可以遮天蔽月,蒙着她,没有人经过她,就算经过,也没有人可以看清她。她一边走一边哭,地上黑乎乎的树影重重叠叠丶摇摇晃晃,哭到累了丶走到累了,她打了车。
那之後,方敏周很长一段时间再没来过这座她曾经向往後来留恋的城市,而世事难料,她又将在这里开啓她新的事业丶新的生活。
广播响起:“前方列车即将抵达双溪镇。”
此时此刻,她则回到了双溪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