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谢容璟迟疑地瞟了眼看不出年纪的谢宝琼,随即不拘小节地继续搬弄原本用来糊弄谢宝琼的那套道理:
“我本就长你些年纪,不管你是何身份,都该叫我声哥哥。”
但现今的谢宝琼却不像刚下山那般好忽悠,他叼过筷子上剩下的菌菇丝,条理清晰地反驳:
“齐归也比你小,可也是称呼你谢世子。”
谢容璟收回被吃光的筷子挑起几根水引,堵住自家弟弟越来越聪明的脑袋瓜,脸色不变地开口:
“那是因为我与齐归不过几面之交,你看孟睿不是会喊我容璟哥吗?”
他看着弟弟如仓鼠般鼓起的颊囊,眸色认真道:“而且你是不一样的。”
谢宝琼的眉毛却逐渐皱在一起,他咀嚼的力道都大了几分:“因为我是妖?”
“不。”谢容璟答得干脆,似乎这个答案完全不需要他犹豫:“因为我偏爱你。”
“偏爱是什麽?”没了身份的顾忌,谢宝琼可以在谢容璟面前直白地问出这个在人类眼里有些奇怪的问题。
谢容璟又夹了筷子水引送到他的嘴边:“偏爱就是,不是很甜的橘子和甜甜的橘子中你要更喜欢甜一点的那个。”
这话说得通俗,谢宝琼未必完全无法理解,他下撇的嘴角上扬了一丝,却还是死死绷住,故作无知地开口:
“可我是石头,不是甜的,不能吃。”
谢容璟轻而易举地接住他的话:
“听闻民间有道炒石头的菜肴,想必把其中的调料换成糖和蜜,做出的石头便是甜味了。”
谢宝琼被这番话惊得忘记咀嚼,他就知道人类会吃石头。
谢容璟却坏心眼地继续唬人:“琼儿这麽大一块,肯定能吃好久。”
话一出口,果不其然收到了弟弟的正眼。
虽然里面是满满地不赞同,但谢容璟心态颇好地掰扯道:“不过我肯定舍不得自家弟弟,琼儿说是不是?”
谢宝琼板着脸,一声不吭,对着谢容璟送到嘴边的水引却照单全收。
谢容璟只得忍着笑,贴心地再递上一筷子。
直到一碗水引全部下肚,谢宝琼才在谢容璟帮他擦完嘴角,捋着头顶炸起的毛毛时极其小声地开口:
“哥哥。”
谢容璟搂着他应了声:“哥哥在。”
旋即视线扫向空旷的花厅,蹙眉再度问道:“照顾你的人呢?”
“他们都知道我是妖怪了。”谢宝琼的手指僵硬地动了动,语气低落。
谢容璟不用细想便反应过来,手掌握住谢宝琼手指上石化的部分,轻轻地抚着:“是哥哥疏忽了,都是哥哥的错。”
……
谢宝琼身上是新换的青碧暗纹锦缎团花衣,装冰酥酪的瓷碗已经空了下去,他揪着谢容璟的袖角躺在坐榻上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等他再度醒来时,屋内一片昏沉,身上多了条薄毯子。
感受到手心中的布料,他心神放松地动了动睡得发麻的身体,困倦的眼睛扫到坐榻旁边黑乎乎的一团人影更是安心。
坐榻旁边的人影似乎是注意到动作,没被他抓住的另一只手伸过来,帮他拉好踢开的薄毯。
淡淡的栀子味随之飘来。
一只宽大的手在他脸上石化的地方轻轻蹭了一下,拨开黏在脸侧的发丝。
栀子的香味更重了些。
他像是又变成繁盛花树下的一颗石子。
谢宝琼侧着的身体突然僵硬,不再继续舒展。
那只抚着脸颊的手似是有所察觉,逃也似得抽回,却又片刻後落到他的脊背上轻轻拍了两下,仿若在为因噩梦惊厥的小儿轻抚走梦魇。
隔着被子传递到他背上的力道很轻,几乎叫人不敢确信是否存在,可手掌心布料的触感丶鼻尖栀子的香味都在无比真实地提醒谢宝琼这是真实存在的。
他本该在察觉那刻就松开的手,此刻不知不觉又攥得更紧了些,似乎要趁无人觉察时,将自己融入那缕栀子香之中,与磅礴的花树筋叶相接,化作树下石子缝隙间破壳而出的小苗。
贪心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叫他一颗石头也敢生出变化的心思。
明明是应该走向陌路的人,明明已经发现是毫不相干的人,明明是撇下他走了的人……
可现在的谢琢又在做什麽呢?
现在的谢琢知道他自己在做什麽吗?
如同一团乱麻的情绪让他平稳的呼吸乱了一瞬,背上轻拍的手随之顿住,手中的柔软也在下一刻消失。
生出枝丫的苗苗再次缩回石头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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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小宝的爱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