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不是说他什么都吃吗?还有今天早上,他像个闷葫芦似的坐在那里,不喜欢的不动筷子,喜欢的就多吃两口,多听话啊。
“你比他们有眼力见。”
帝疆越过“小翠”从屏风上摘下一件玄色绣金蟒团云蚕绸直裰,“小翠”眯着眼睛观察,怀疑他根本不会自己穿衣服,看他胡乱一抿就要系绦带,忍不住念出一串“我来我来我来。”
绦带一端被一只小胖手拉住了,两人距离瞬间拉近,帝疆低头,看她在自己跟前唠唠叨叨。
“这个你得这么系,还有这根,它是从这里面绕过来,再从这边……”
帝疆根本不学,头微微偏向一侧,首次认真端详“小翠”现在的长相,心说真丑,头发本来就少,还梳了一个全部束到头顶的双丫髻,别的丫头都是怎么好看怎么捯饬,就她图省事儿,额前一根毛不留,露着挺大一颗脑门子。
不过他不讨厌“小翠”,正如他方才所说,她比旁人有眼力见,有眼力见就能少废话,他不知道她打算在这里呆多久,反正能省一天事儿是一天。
晚膳依旧摆在正堂里面,“小翠”这次布菜明显比早上殷勤,一方面是为了缓和关系,一方面是希望他能听劝,别再去衔为山杀人造孽。
正堂特意被她留了扇半开的窗户,北风打在窗页上,吹得“哐哐”直响,她故意向窗户那边看,故作忧心地惊讶:“这还没到三九天呢,怎么就这么冷,屋里生着炭都冻骨头,这要是出去了,肯定得冻僵了回来。”
帝疆不接茬,专心吃饭,桌上有盘辣炒豆腐挺合他心意,“小翠”布菜不专心,连续两勺挖的都是糯米藕,他拿筷子拨了一下。
两人筷子相撞,“小翠”如梦初醒,第三勺才往豆腐上奔。
她帮他拌饭,表情还有一点慈祥,这种心态难以言诉,他爱吃她选的菜她是真的挺开心。
一顿饭吃完,帝疆撂下筷子,很快有丫鬟递上帕子给他擦手,段九游看到他慢条斯理地拭了两下,抽空看了眼天色。
那漫天肆虐的风雪,便像凝在了他那双眸子里,眼锋一落,重新落回手上,前一刻还风云变幻,漫天飞雪的浓夜,就在这一眼注视下安定下来,连那像被人啃得只剩瓜皮的月亮,也拨云见日而出,映出一地宁静清亮。
段九游术法一般,眼见那云散了,风雪停了,身边的人移步厅外,急得眉头都拧在了一起。
她暗暗掐诀。
窗外风雪渐起,很快消散,再起,再消。
两人暗地里斗法,都是不动声色的主儿,最后风依然是住了,除了依旧带着寒气的深夜,再无变化。
段九游松开攥拳的手,眼睁睁看着帝疆带着他的人走了。
此后一连数日,帝疆都是吃完晚饭就走,大风小嚎的天气再也没出现过,段九游不精术法,在阵法双修的帝疆面前,根本占不到便宜。
她只能整日看着他猎兽,猎到衔为山秃了半边,依旧乐此不疲。
可是帝疆这副身子骨,到底是损了元神,至第十日时,开始容色如纸,病态尽显,哪怕是将再厚的衣衫裹在身上,也难回暖。段九游抓着他的手看他,几乎要以为他是一具冷尸。
而他偏在这日里闹脾气,“小翠”给他披衣裳不穿,搓手也要甩开,他这怕冷畏寒的毛病,归根究底是出在段九游身上,因此旧伤发作之日,看她格外不顺眼。
后院浴房腾起一锅白烟,这是帝疆这一日要泡的药浴,灵医穿梭进出,熬了整整三个时辰才将帝疆请进浴房。
这个过程是不需要人伺候的,只需每隔半个时辰去添一次药汤,“小翠”自告奋勇揽下这个活,将本该添药的药童赶了出去。
浴房相距熬药的火房不远,段九游双手环抱一只大桶,走得四平八稳。
她现在是“小翠”的身形,自己的体力,这点水对她来说比拎只竹筐还要轻巧一些。
门页开了又合,段九游怕帝疆畏寒,前脚推门,后脚轻巧一勾就把门页带上了。
我不跟傻子较劲
老祖她一心求死
浴房内水汽氤氲,仿佛打翻了一口老君炉,堆出一派云生雾集的缭绕景象。
段九游眯着眼睛向深处行进,这浴房造的简洁,绕过一扇山水屏风便是玉石搭建的一方浴池,帝疆坐在池中,身体明显已经回暖,两条手臂自然搭在浴池边缘,正在闭目小憩。
段九游不想惊动他,一面轻手轻脚地靠近,一面将水徐徐注入池中。停留在帝疆腰间的水线微微上升,段九游的视线也跟着向上,控制不住地露出一脸讶异。
她一直以为帝疆的身体形削骨瘦,是尚未完全成长的少年,完全没有想到,宽袍之下的身体竟然这般精壮。那是一副常年实战而成的紧实身体,相比那种块头过大的粗憨,虽显清瘦,却每一处肌理都分寸得当,仿佛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原来这孩子,早就长大了啊。
段九游看着看着就忘了手里的汤药,这汤熬得极烫,注入之后便增加了温度。
帝疆动了一下,眉心轻蹙,说了声:“热。”
这个意思就是不必再加。
段九游没吭声,照旧把桶里药汤倒尽。荒族老灵医说这药必须泡足泡透方能有效,她得盼着他身体健康,长命百岁,才能帮她结果自己没有尽头的神生。
帝疆不用睁眼也能猜到倒汤的是“小翠”,荒宅里脑子不灵的人有那么几个,胆子大得像能“吞天”的,只有“小翠”一人。
她总爱逆着他的吩咐来,有时很合心意,譬如他说不冷,她整个挂在他身上也要给他添衣,再如菜色,只要他多夹两口,次日桌上必定会有相似菜品。他对这人说不上讨厌更谈不上喜欢,之所以留到现在,就是想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