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军医营设在一片相对避风的谷地,数十顶灰扑扑的帐篷井然有序,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草药味、血腥味和一种伤患聚集特有的沉闷气息。与外面肃杀的演武场相比,这里的气氛更加压抑,不时传来忍痛的呻吟和压抑的咳嗽声。
秦风将苏澈带到一顶较大的帐篷前,掀帘而入。
帐内光线昏暗,一名头花白、面容愁苦憔悴的老军医正佝偻着背,费力地给一个不断哀嚎的伤兵换药。那伤兵腹部一道狰狞的伤口已然化脓,散出难闻的气味。老军医手法粗糙,动作间带着一种见惯生死的麻木,疼得那伤兵几乎晕厥过去。
“李大夫。”秦风的声音打破了帐内的沉闷。
李大夫抬起头,看到秦风,连忙停下手中动作,恭敬道:“秦统领。”他的目光随即落到秦风身后穿着罪衣、却异常干净的苏澈身上,露出一丝疑惑。
“此人名叫苏澈。”秦风言简意赅地交代,“王爷吩咐,暂编入你医营麾下,戴罪效力。允其行医,一应待遇按罪奴标准。人交给你了。”
李大夫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他打量了一下苏澈瘦弱的身板和过分年轻的脸庞,眼中闪过一丝不以为然和淡淡的厌烦。军医营人手本就紧张,药材短缺,伤患不断,如今还要塞进来一个细皮嫩肉、看着就没吃过苦的罪奴?王爷这是唱的哪一出?
但他不敢质疑王爷的命令,只得躬身应道:“老朽遵命。”
秦风点点头,看也没看苏澈一眼,转身便走,毫不拖泥带水。
帐内只剩下苏澈和李大夫,以及那个还在痛苦呻吟的伤兵。
李大夫叹了口气,语气算不上热情,但也谈不上恶劣,只是充满了疲惫:“既是王爷吩咐,你便留下吧。营里规矩,罪奴每日伙食减半,睡最外面的通铺,负责清洗绷带、捣药、搬运伤患这些杂役。没有吩咐,不得随意走动,更不可擅自用药,明白吗?”
“是,苏澈明白,谢李大夫。”苏澈恭敬应道,态度放得极低。他清楚自己在这里的定位,一个戴罪之身,能留下已是万幸。
李大夫对他的顺从似乎还算满意,指了指帐角一堆沾满血污和脓液的肮脏绷带:“先去把这些洗了。河边在下风口,别碍着别人。”
“是。”苏澈没有半分犹豫,走到那堆散着恶臭的绷带前,蹲下身,准备抱起。
他的动作自然而平静,仿佛做的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厌恶或嫌弃。前世在医院,他见过比这更糟糕的情况。
李大夫看着他利落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讶异,但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继续处理那个哀嚎的伤兵,手法依旧粗暴。
苏澈抱起那堆沉重的脏绷带,走出帐篷。冷风一吹,恶臭更加扑鼻。他面不改色,根据指示走向远处的河边。
清洗绷带是个苦差事。河水冰冷刺骨,血污和脓液凝固后极难洗净,需要用力捶打揉搓。不一会儿,苏澈的手就被冻得通红僵硬,破皮的地方浸在冷水里,更是钻心地疼。
但他一言不,埋头苦干,动作仔细而专注,将每一卷绷带都清洗得尽可能干净。他知道,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事情,关系到伤口的感染与否。
几个同样在河边忙碌的医徒和辅兵好奇地打量着他,低声议论着。
“看,新来的?还是个罪奴?”
“啧啧,这细皮嫩肉的,能干得了这活儿?”
“听说好像是王爷亲自话塞进医营的,也不知什么来头……”
“能有什么来头?瞧那样子,别是来添乱的就好。”
话语夹杂着轻视和怀疑飘进耳中,苏澈恍若未闻,只是专注着手里的工作。
洗完绷带,他又被指派去捣药。巨大的石臼和沉重的杵棒对他虚弱的身体来说是另一个考验。他咬着牙,一下一下地捣着,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手臂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苏澈的日子就在这些繁重琐碎的杂役中度过。清洗、捣药、搬运、打扫……他沉默地完成着所有指派的任务,无论多脏多累,从未有过一句怨言。
偶尔,他会在搬运伤患时,快扫过他们的伤口,在心中默默判断情况;会在捣药时,凭借远这个时代的药学知识,下意识地优化着药材的配伍和研磨细度;会在清洗器械时,遗憾没有条件进行高温消毒。
他的勤勉和沉稳,以及那种与年龄不符的专注和吃苦耐劳,渐渐让医营里的一些人改变了看法。至少,他不是个眼高手低、只会添乱的纨绔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