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劝她将狐裘脱下来,她不愿意,心里有个坚定的想法——只有“绑架”了这件披风,才能把帝疆引过来。
这也是一样怪事。
历任帝君看重她神鳌一族不老不死的特质,从来都将她视做重臣倚重,即便她有些离经叛道的举动令帝君们不满,他们也会尽量姑息,帝疆只有冷的时候才肯惯着她,印象里一共只有一次,便是在招招城他旧疾发作,抱着被褥要跟她挤着睡那次。
而他对于鳌宗唯一的思考,就是如果段九游在他身边出事,他与鳌族的后续纷争,处理起来会很麻烦。
他好像从来没想从她身上收获什么,哪怕她手握一支不死宗族。只要她不在二次夺天时挡他的去路,那么对他来说,鳌宗也只是一个与他不相干的种族。
段老祖活这么大,第一次不被人需要。便是助他多做功德一事,也没能得到什么另眼相待。
这段时间她一直困惑自己到底能给帝疆提供什么,毕竟这人说翻脸就翻脸,没点儿值钱东西在手,真在他身边呆不下去。
不过现在有些不一样,她有狐裘披风,还有可以修复他元神的四成功德灵力。
段九游不是法修,灵力在她身上根本不能被转化,她打算把收获的这些全部转赠给帝疆,让她知道自己对他的无私无畏,顺便让他检讨一下上次不信任她的错误行为。
帝疆是来看“望夫石”的。
没想到这人跟自己想象的完全不同,她看上去很高傲,喝茶的时候腮帮子鼓鼓,慢条斯理地吞咽下去,还将一点蔑视的眼神留给他。
此人今日坐得也很高,选取的是嗜风岭上最大的一块大石头。可惜她个子瘦小,再大的石头,坐在上面也要抬起头看他。
夜风吹动她绯色裙角,裙摆很大,荡在夜里犹如一朵怒放的引魂花,上半身则是纹丝不动,全被狐裘压住,只有裙角和长发乱飞。
“知道过来了?”
她托着小汤钵,吹着一口根本没有的热气茶,傲慢地收回放在他身上很久的视线。
这情境跟帝疆想得不太一样。
他沉默片刻,抬起一只胳膊,比了一个让她靠边坐的手势。
嗜风岭没几块像样的石头,就她屁股底下这块还算光滑。
两人并排坐在一处,帝疆将伞收在身侧,掸了掸身上的碎雪。
“你们连把椅子都买不起了?”
他没去过她生活的地息山,不知她在天上是不是也这么过日子,反正目之所及,这人活得极糙,吃穿用度都挺简陋。
段九游觉得他在瞧不起人,换了一个端坐姿势,反驳道,“我自来不似你那般挑拣,有块石头就能当椅子,有块馒头就能果腹。不过偶尔也极讲究,比如看到了哪位漂亮精致的神尊神女,穿了什么轻盈飘逸的衣裙,带了什么儒雅风流的折扇,便也学一学他们的姿势仪态,改变一下生活。”
——这生活定然维持不长,没过几日便会打回原形。
帝疆在心里接话,偏头看了看段九游,心说这人根本不是能绷得住的性子,她仿佛还生着他的气,可他跟她说话,依旧还是有来有往。
这种人生来热情,最忌拐弯抹角,帝疆肯留她在身边,也是因为她毫不遮掩的直爽性情。
天境神尊活到一定年岁都爱端着,阅历和岁月成为了他们身上的神光,积攒得越深越自负高傲,好像这世间已经留不住他们了,必要将脑袋扔到天灵盖上才能显示高贵。
段九游跟他们不一样,她非常接地气,根本是漫山遍野疯跑的野王八。她没有什么明确的等级观念,只要自己高兴,便敢任性胡来。
她是一张明明白白的画,有的人觉得她真实,大多数人厌她不守天地规则,可不论被不被喜欢,她都这样活了许多许多年。
王朝在变,山海有移,唯有段九游,仍然在脸上绘着最真实的情绪和最简单的一颗心。
“这两天挺冷哈。”
她想让他注意到她身上这件披风,故意将兜帽戴到头上,狐狸毛在她头脸处围了一圈儿,圈出一张白里透红的脸。
段九游皮肤细腻,不管岁数多少,皮相一直是真真实实的少女肤质,这张脸微肉,让人有捏一捏或是戳几下的冲动。
帝疆想起《综史通记》上一个说法:鳌宗一族不是活得长,而是长得慢,大抵是旁人一年一岁,他们几千几万年才一岁。
这当然是说身体上的变化,可若用来形容段九游的心智,似乎也并不违和。
帝疆看了一会儿,移开视线道:“你不热吗?”
“热。”段九游灌了一大口冷茶,转着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道,“天冷了,你身边没有压床的狐裘,我知你是为这件披风来的,但是你看看——”
她解开披风领口,抬高一截让他去看里面密密麻麻的针线。
“我把它缝我衣服上了,你想拿走,就得连我一起带回去。我这人好哄,台阶不用太高,只需你说一句:上次是我错了,跟我回去就行。”
这是段九游最初的目的,后来想到自己还有四成灵力,便骄傲了。她打算来个先礼后兵,帝疆要是把这台阶搭下来了,她便当他向她服了软,回去以后渡他四成灵力,算是对他的鼓励和表扬。
若是不搭这个台阶,她就在他临走之前说出自己体内有四成灵力的事,届时她会比此刻更高傲,让他后悔没在之前哄好自己。那时至少要听十句好话,二十句夸赞、三十句恭维、四十句奉承!她还要嫌弃挑剔一番,勉为其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