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存的理智让他隐约看到简从生冲过来,不顾一切地将他抱入怀中,似乎还在大声说着什麽,他听不见。
时景焕耳边充斥着轰鸣声。
“喂,时景焕!你醒醒啊。”简从生全身都是雨水,大声在雨中喊着,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看见了时景焕眼瞳中熊熊燃烧的怨气,恍然怔愣在原地,旋即转过头去怒视着烛九阴,手中的毛笔杆微动。
一切的罪魁祸首,一切的根源,就是这个可恶的家夥。
简从生最应当让它付出应有的代价。
“黑羽!”简从生目不转睛地盯着烛九阴,声音前所未有地压过暴雨倾注的哗哗声。
毛笔杆被他用力握住,差点碎裂成两半,黑羽与主人一视同仁,同样讨厌这个让葫芦精变得怪异的怪物蛇,它嘶鸣一声,不顾元老们在不远处的大声阻拦,带着简从生猛地一扇翅膀,锉身朝向高空中飞去。
简从生废话不多说,用力挥动毛笔杆,在空中划出一道巨大的身形。
而他最大的敌人,烛九阴放大嗓门说道:“你有什麽好愤恨的,当年可是你给那姓时的订下契约,他如今这副模样可都是拜你所赐。”
最後还不知死活地拱火:“你只有以死谢罪才能对得起他啊。”
苍含与华沽两位长老就此再不能坐以待毙,用力一甩衣袖,转眼便消失在衆多管理者眼前。再次出现这二人的身影时,已经是在烛九阴身前了。
“大胆妖孽,死到临头了还要胡言乱语!”老头法顶茂盛,正是少言寡语的华沽元老,说罢便手执着上百斤重的剑先一步刺向烛九阴。
烛九阴大抵是明白过来这麽多年他都是在上当,一股脑地跳进了时景焕联合时间管理局上下给它布的局,直至烛九阴所召唤出来的成百上千个怨鬼死于刀剑之下,烛九阴意图彻底摧毁时间管理局的美梦终于破灭。此时仅它孤身一人,却要面对同样成百上千的管理者们。
它只能从时景焕身上所背负的契约下手,搏得一线生机。
“杀了那个人!快杀了那个人啊愣着干什麽?!”躲闪刀剑不及,烛九阴声震天地,说话声已不止局限于时景焕的耳边。它要让所有人知道时景焕正在为他所用,只要契约还在,烛九阴就会是最後的赢家。
但它万万没有料到时景焕会将手中锋利的刀朝向自己。
简从生操控着手中的笔杆,方才匆忙划出来的线条他也叫不上来名字,只记得是山海经中曾看到过的奇珍异兽,生性威猛,长着硕大的羊头,最喜吃人,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遭到反噬。也正因如此,烛九阴被这奇珍异兽生猛得两只角顶撞,几乎是无路可逃。但偏偏这时他看到时景焕刀尖朝内向自己刺过去。
甚至来不及出声阻止,简从生慌乱间手中抗衡的力道一松,当即朝着时景焕的方向扑过去。多亏了黑羽紧急之中还能跟上他的动作,才不至于让简从生从好几米的高空中直直摔到地上。
锋利的刀被一双手生生拦住,简从生紧咬着牙关,但手上的痛感还是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鲜血自手掌心中汩汩流下来,沿着倾斜的刀锋沾到时景焕的手,他握住刀柄的手一松,不知所措地捧着简从生的双手:“你……没必要替我挡这一刀。”他扯起的嘴唇干裂出血,“我怎麽能留下来碍事……”
毕竟书上曾写过,护时序之恒常,维岁月之流转,乃时序司之任也。现在想想,那苍劲有力的字迹大概就是简从生担任第一任时序司时写下来的,而他现在做的,不过是履行时序司应有的责任。
神志难得转为清明,简从生手指微蜷,旋即又揪住时景焕的耳朵:“你小子说什麽呢!我再不拦着点那刀都要捅进你心脏里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桂花树下的跪坐的两人身上,却又在自家老大被揪住耳朵时默契地转开视线,转而集中精力对付烛九阴。
或许是时景焕的眼神太过悲凉,简从生在他眼眸中读懂了意思,又听见时景焕说:“我有在好好听你的话啊。”
不将刀朝向自己,他迟早会伤害到简从生,甚至其他人。
简从生望着他的眼睛,久久不出声,久到两人之间的空气静止下来,只剩暴雨冲刷着周遭一切,久到时景焕双手不知所措地拧巴在一起。
简从生说:“谁允许你死了?”
双手手掌还在淌着鲜血,简从生固定住他的肩膀,正视道:“你的命是我救下来的,我不允许你死你就不能死,知道了吗?”
我要你好好活着。
时景焕怔怔地点点头,无声地望着面前的人,他任由雨水自脸颊滴落。他也分不清眼中是泪还是雨水。
烛九阴见最後的退路竟然也恢复了神志,难以置信地退後几步,随後紧接着而来的就是源源不断的人围攻。
时景焕又握住简从生受伤的双手,说道:“别这麽用手……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他只是不想被烛九阴控制,做出伤害简从生的事。可话到嘴边却总也说不出口,再想坦白的时候时机也不合适再说了。
简从生顾不得刺痛的双手,任凭时景焕简单用布条给他包扎,说道:“怎麽连你也跟我说这种话。”他声音太小,在暴雨中微不可闻。
不远处烛九阴正被纠缠着无法脱身,双手被简单包扎好,简从生撑着地站起身来,与仰起头在瓢泼大雨中与他对视的时景焕,轻声说道:“好好活着,你死了我就跟你殉情。”
说罢便转身走向黑羽,留下时景焕一人满手是血地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