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凛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牵扯着伤口阵阵剧痛。他看着那个决绝的背影,所有的话堵在喉咙口,最终只挤出干涩的几个字:
“……为什么?”
为什么来看我?
为什么帮我?
为什么……在我彻底绝望之后,又给我留下这样一丝微弱到残忍的光亮?
江郁的背影停顿了片刻。
然后,他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或许有一丝嘲讽,或许有一丝疲惫,或许,什么也没有。
“或许,”他声音很轻,像一阵风就能吹散,“是因为那幅画,终于卖出去了吧。”
说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轻轻合上。
病房里只剩下贺凛一个人,和满室消毒水的味道,以及……那句轻飘飘的、他完全无法理解的话。
和他有什么关系?
巨大的茫然和更加汹涌的不安,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狼狈模样
病房的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仿佛隔绝了时间。贺凛僵躺在病床上,耳边反复回响着江郁最后那句话,每个字都像裹着迷雾的针,扎进他心里,不致命,却带来绵密而持久的刺痛和茫然。
画?什么画?卖出去?和他垂死挣扎的狼狈模样,有什么关系?
他试图在混乱疼痛的大脑里搜寻线索,却只牵动了额角的伤,一阵眩晕袭来,让他不得不闭上眼,粗重地喘息。
接下来的几天,贺凛被困在这方寸之间的病床上,身体被疼痛和药物控制,意识却清醒地承受着另一种凌迟。
特助每天会准时出现,但不再带着厚重的文件,而是简洁地汇报公司运转情况,所有需要决策的事务,都直接呈报给了江郁。特助的语气恭敬依旧,但眼神里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每次离开前,都会欲言又止地看一眼病床上日益沉默的贺凛。
贺凛不问,特助也不多说。一种诡异的默契在两人之间形成,仿佛江郁接手贺氏事务,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贺凛只是沉默地听着,偶尔从特助简短的描述中,捕捉到江郁处理某些棘手问题时展现出的、与他温和外表截然不同的冷静甚至铁腕。那些曾经需要贺凛耗费心力周旋的元老或难缠对手,似乎在江郁那里,并没掀起太大风浪。
这种认知,让贺凛心里五味杂陈。他既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骄傲的酸涩——看,他本就该如此耀眼;又有一种更深沉的无力感——原来没有他,一切也能运转,甚至可能更好。
这种无力感在主治医生陈谨出现时,达到了顶峰。
陈谨是贺家的家庭医生,与贺凛相识多年,性格严谨里带着几分不羁。他检查完贺凛的伤势,记录着数据,语气公事公办:“恢复得比预期慢,贺总,你心思太重,不利于愈合。”
贺凛闭着眼,不吭声。
陈谨放下病历本,靠在窗边,自顾自地点了支烟(尽管这是病房),吐了个烟圈,忽然没头没脑地说:“刚才在楼下咖啡厅,看见你家那位小江先生了。”
贺凛猛地睁开眼,看向他。
陈谨像是没看见他眼中的波澜,慢悠悠地说:“在跟几个看起来就不像好惹的老家伙喝咖啡,好像是城南那块地皮的事?啧,那几个老狐狸,我隔着玻璃都闻到算计味儿了。”
贺凛的心揪紧了。城南的地皮牵扯复杂,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他之前也一直在周旋。
“然后呢?”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问。
陈谨耸耸肩,弹了弹烟灰:“没然后了。我就看小江先生坐在那儿,安安静静的,也没怎么说话,就听着。偶尔开口说一两句,那几个老狐狸脸色就变一变。最后……嘿,你猜怎么着?居然是那几个老家伙先站起来,客客气气地跟他握手,灰溜溜走了。”
陈谨转过头,看着贺凛,眼神里带着点探究和玩味:“贺凛,你从哪儿挖来这么个宝贝?看着不声不响,手段比你当年还利索。他可不是什么温室里的花,那股子沉静底下的狠劲儿,是见过风浪的。”
贺凛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谨的话,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一直不愿、或者说不敢去深想的江郁的另一面。那个在他面前总是低眉顺目、承受一切的“替身”,原来拥有着如此坚韧和强大的内核。他曾经的“保护”(实则是禁锢和羞辱),是多么可笑的一厢情愿。
陈谨掐灭烟,走到床边,拍了拍他没受伤的肩膀,语气难得带了几分认真:“老弟,听哥一句劝。有些坎儿,不是靠硬扛或者把自己作死就能过去的。我看那小江先生……对你,未必就真像表面那么绝情。不然,他何必来沾你这摊浑水?”
说完,他拿起病历本,晃晃悠悠地走了。
病房里再次剩下贺凛一人。窗外的阳光明晃晃的,却照不进他心底的晦暗。
陈谨的话,和江郁那日平静的眼神交替在他脑海里闪现。
“你疼不疼?”
“或许是因为那幅画,终于卖出去了吧。”
画……画……
一个模糊的记忆碎片骤然划过脑海!很多年前,在他和江郁都还很年轻、关系尚且算得上融洽的时候,他似乎无意中听到江郁和友人通话,提起过一幅画。江郁当时的语气带着难得的兴奋和期待,说那幅画倾注了他很多心血,是他试图突破风格的转型之作,已经有人表示了高价购买的意向,如果成交,将是他独立后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桶金……
后来,江家就出事了。所有的一切都急转直下。那幅画……好像就再也没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