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说越激动,甚至伸手指着苏昭质,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出来:“可现在全完了!要不是你现在树大招风,当什麽总裁,这点家事能闹得满城风雨?我一个小学校长,一辈子谨小慎微,临了全毁在你这个‘好女儿’手里!”
他喘着粗气,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悲壮的委屈:“我这十年为了谁?啊?为了你!为了不影响你的前程,我硬是没敢认他,让他们母子藏在暗处!我这牺牲还不够大吗?现在倒好,全被你毁了!”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一种令人心寒的“理所应当”:
“事到如今,我也不求别的了。昭质,你如今是苏家的脸面,是大公司的总裁!你弟弟的事,现在只有你能平!就算你不认我这个爸,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苏家沦为全镇的笑柄,看着你死去的爷爷蒙羞吧?你就当是替你爷爷丶替苏家祖宗行一件善事,给你弟弟一个名分,把这场风波平息下去,行不行?”
这番颠倒黑白丶极度自私的言论,让整个庭院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连原本帮腔的亲戚们都惊呆了,说不出话。
苏昭质看着他,目光里最後一丝温度也消失了。她没有愤怒,反而浮现出一丝极淡的丶近乎怜悯的冷笑。
“爸,”她的声音像冰一样,平稳地切开他激动的情绪,“用爷爷的颜面来为您的儿子铺路?让苏家沦为笑柄的,从不是我,而是您自己。您现在要做的,不是要求我替爷爷行善,而是您该去他坟前,给他一个交代。”
苏怀仁的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哑口无言。
“您说,为了我,十年没敢认他,是牺牲。”她的语气平静无波,却字字诛心,“可这十年里,您让那个孩子在暗处长大,叫我妈在明处操劳。您牺牲的不是自己,是这两个女人的一辈子,来成全您‘儿女双全’的虚名。”
苏怀仁脸色灰败,身体晃了晃。
苏昭质上前一步,逼视着他:“照您的说法,您‘牺牲’了一个儿子,换我‘毁掉’您一生。这笔账,原来是这样算的。”
她最终问出了那个最致命的问题:
“那我再问您一句:当年您给我取名‘昭质’的时候,是不是从那一刻起,您就觉得我这辈子,都欠您一个儿子?”
这句话像一把淬冰的手术刀,精准地绕过了所有僞装,直刺心脏——那个名为‘重男轻女’的丶腐烂已久的病根。
苏怀仁猛地瞪大眼,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瘫回椅子里,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苏昭质不再看父亲,转身走向母亲。
她拨开小姨周文秀的手,在母亲面前蹲下身,握住了她冰凉颤抖的手。
“妈,”她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柔和,“别哭了。”
周文青擡起泪眼模糊的脸,无助地看着女儿。
苏昭质回头,目光扫过那群噤若寒蝉的亲戚:“各位长辈,麻烦你们先回去。苏家的家务事,我们自己处理。”
她的语气不容置疑。
衆人面面相觑,最终在一种无声的压力下,陆续悻悻离去。
庭院里终于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
苏昭质将母亲扶到旁边的石凳上坐下,自己则依旧蹲在她面前,保持着平视。
“妈,”她的声音极尽温柔,“我在。”
周文青擡起泪眼模糊的脸,绝望地看着女儿,声音里带着一种被彻底抽空後的虚无:
“昭质……妈这辈子……活得像一场空……”
“我围着锅台转,围着这个家转,没有工作,没有积蓄……以前在你爸面前,连句响话都不敢说。”
她的眼神忽然闪过一丝短暂而虚幻的光,那是回忆带来的刺痛:“後来……後来你出息了,妈才终于觉得……自己能挺直腰杆了!妈说的话,在这个家里,终于有了分量……”
那点光迅速熄灭了,被更深的黑暗吞没,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可现在……全成了笑话!我争来的那点话语权,我在乎的这个家……全成了天大的笑话!”
苏昭质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更用力地握紧母亲的手,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斩钉截铁:
“不,妈,你不是笑话。”
她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说:“活成一场笑话的,是苏怀仁,是那些算计你的人。而你,周文青,是我见过最清白丶最坚韧的人。”
“你觉得你一场空?”她的目光灼灼,仿佛要烧尽母亲眼中的阴霾,“你给了我尊严,给了我爱,给了我这辈子刻进骨子里的清白和干净!这些,才是我真正的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