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小女子用来记事的册子。”沈绾的声音越来越低,“材质。。。有些特别,是家传的物件。”她编着谎,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家传?她一个刚穿越过来的现代学生,哪有家传的现代笔记本?
霍去病终于弯下腰,他的手指握住笔记本的边缘时,沈绾清楚地感觉到他指尖的薄茧,那是常年握剑丶拉弓留下的痕迹,他将本子拿起来,对着月光翻看,眉头蹙得更紧了。
纸页是光滑的白色,和他惯见的竹简丶麻纸截然不同,上面的字迹是黑色的,笔画纤细工整,却绝非毛笔所书,更像是某种利器快速划过留下的痕迹,最让他心惊的是内容:
“元狩二年春,骠骑出陇西,历五王国,转战六日,过焉支山千馀里。。。”
“匈奴休屠王部,善用骑兵迂回,左翼有三处水源,需重点布防。。。”
“漠中行军,昼间饮马需留标记,夜间扎营当距沙丘三丈,防风沙掩埋……”
一行行字看下去,霍去病的呼吸渐渐变沉,这些记载,有些与军中密探传回的消息吻合,有些却细致到令人心惊--比如休屠王部的水源分布,连他麾下的斥候都未必能探查得如此清楚,更诡异的是,那行“元狩二年春”的记载,此刻正是元狩二年的初夏,这场战役尚未完全结束,她如何能写出“历五王国,转战六日”这样仿佛事後总结的句子?
他猛地擡眼看向沈绾,目光锐利如刀:“这些字,是谁教你写的?这些事,是谁告诉你的?”
沈绾被他看得浑身发冷,知道再也瞒不下去,索性咬了咬牙,低声道:“侯爷,小女子不敢欺瞒,这些。。。是小女子在梦中所见。”
“梦中所见?”霍去病重复着这四个字,指尖在纸页上重重一按,“你当本侯是三岁孩童?”
“是真的!”沈绾急得眼眶发红,“小女子自小常有异梦,梦里会见到许多。。。许多未曾经历的事,会见到大漠丶战场丶甲胄。。。还有。。。还有侯爷您。”她说到最後,声音细若蚊蚋,却带着孤注一掷的真诚,“这些事太过离奇,小女子本不敢说,可听闻侯爷要出征河西,梦里的景象愈发清晰,那些行军的法子丶匈奴的弱点。。。总在眼前晃,小女子怕。。。怕侯爷有闪失,才斗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後几乎淹没在风里。她知道这个理由漏洞百出,可这是她能想到的丶唯一能解释这一切的说法,总不能告诉他,她是两千年後穿来的,这些都是史书和论文里看来的吧?
霍去病盯着她泛红的眼眶,看着她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嘴唇,忽然想起书房里那些被她整理得井井有条的书简,想起她做的那个防潮书套,想起她总能在他蹙眉时递上合时宜的茶水,这个女子,看似柔弱,却总能在细微处显露不同寻常的敏锐。
他再次低头看向笔记本,目光落在“防风沙掩埋”那行字上,去年秋天,他率部在漠南追击匈奴,就曾因扎营过近沙丘,一夜风沙过後,三名士兵被埋在沙下,等挖出来时早已没了气息,这件事,除了随军将领,极少有人知晓。
她连这个都知道?
“你梦里,还见到了什麽?”霍去病的声音缓和了些,却依旧带着审视,“关于这场战役的结局。”
沈绾的心猛地一跳,结局?她当然知道结局---他会大获全胜,斩杀匈奴折兰王丶卢胡王,俘虏浑邪王子及相国丶都尉,缴获休屠王的祭天金人,然後凯旋而归,被封为骠骑将军。
可她能说吗?
若是说了,他会不会觉得胜券在握,反而放松警惕?战场上的变数太多,历史的惯性固然强大,却也经不起刻意的轻慢。
她咬了咬唇,斟酌着道:“梦里。。。。。。侯爷大胜而归,扬我国威,只是。。。过程颇为凶险,有几处关隘,匈奴设下了埋伏,需格外小心。”她翻开笔记本的另一页,指着上面一行小字,“此处,臯兰山北麓,匈奴可能会佯装溃败,引我军追击,实则在峡谷两侧设下弓箭手。。。。。。”
她一边说,一边注意着霍去病的神色,他的眉头渐渐舒展,却不是释然,而是一种更深的凝重,他的手指顺着她指的地方划过,指尖的温度透过纸张传过来,让沈绾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些,你为何不早说?”他忽然问。
“小女子。。。怕被当成妖言惑衆。”沈绾低下头,声音带着委屈,“何况,这些本就是梦中幻影,小女子也怕记错了,误了侯爷大事。”
霍去病合上笔记本,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敲击着,月光落在他脸上,一半明,一半暗,看不清神情,沈绾屏住呼吸,等待着他的裁决---是把她当成疯子拖出去,还是。。。
“春桃。”他忽然扬声喊道。
守在院门口的春桃吓了一跳,连忙跑进来:“侯爷?”
“把她带回房,派人守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她出房门半步。”霍去病的声音平静无波。
春桃愣住了,看看跪在地上的沈绾,又看看面无表情的霍去病,迟疑道:“是。。。。”
沈绾的心沉了下去,这是。。。被软禁了?
她被春桃扶起来时,腿已经麻得站不住,路过霍去病身边时,她忍不住擡头看了他一眼,正好撞上他投来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怒意,也没有信任,只有一种深沉的探究,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透彻。
回到房间,春桃一边给她揉着发麻的腿,一边小声问:“绾绾,你到底跟侯爷说了什麽?怎麽好端端的。。。”
沈绾摇摇头,没说话,她靠在床沿,看着窗外的月光,心里乱成一团,她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不知道那个笔记本会不会给霍去病带来麻烦,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面临什麽。
接下来的几日,沈绾果然被“禁足”了,每日三餐由春桃送来,院子门口守着两个面无表情的仆役,不许她踏出房门半步,春桃几次想为她求情,都被沈绾拦住了,她知道,霍去病这麽做,既是怀疑,也是一种保护,在事情没有定论前,让她远离旁人,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她把那本笔记本交了出去,此刻空着手坐在窗前,反而生出一种莫名的踏实,该做的,她都做了,剩下的,只能交给霍去病,交给历史,也交给命运。
她开始回想史书里关于河西之战的细节,霍去病率部出陇西後,越过焉支山,与匈奴主力激战于臯兰山,大获全胜,可这场胜利的代价是惨重的,汉军损失了七成兵力,几乎是惨胜,她在笔记本里写的那些“防埋伏”“寻水源”的法子,能不能让伤亡少一些?能不能让他少受些伤?
这些念头像藤蔓一样缠着她,让她食不知味,夜不能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