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寄意
沈绾把最後一卷竹简归位时,窗台上的秋海棠落了第一片叶子。
枯黄的叶片打着旋儿飘下来,落在她摊开的素笺上,墨迹还未干,上面是她刚抄录的句子:“朔风厉严寒,阴气下微霜。”是《古诗十九首》里的句子,抄着抄着,指尖就凉了。
已经是秋末了。
霍去病出征祁连山,整整三个月了。
这三个月,长安城从溽暑走到凉秋,梧桐叶落了满街,护城河的水结了薄冰,可前线的消息,却像被大漠的风沙吞噬了一样,时断时续。
起初还有零星的捷报传来---“骠骑将军过居延泽,大败匈奴左贤王”“斩首三千馀级,俘虏匈奴小王三人”,每一次都能让骠骑校尉府的下人奔走相告,让沈绾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可从上个月开始,消息就断了。
张管家去宫里打听了几次,回来时总是眉头紧锁,只说“陛下也在等消息”,再不肯多说一个字,府里的气氛又变得凝重起来,连平日里最爱说笑的春桃,都常常对着窗外发呆。
沈绾把那片海棠叶夹进《古诗十九首》里,指尖划过“客从远方来,遗我一端绮”,忽然想起霍去病出征前,她偷偷塞进他行囊里的那包薰衣草。
不知那包干燥的紫色花束,是否还在?不知他在大漠的寒夜里,是否会闻到那缕浅淡的香气?
“绾绾,该用晚膳了。”春桃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厨房炖了羊肉汤,说是驱寒的。”
沈绾回过神,对着铜镜理了理鬓发,镜中的少女面色有些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是这几日没睡好的缘故,她点点头:“知道了。”
走到外间,却见张管家正站在廊下,对着一个风尘仆仆的亲兵说话,那亲兵穿着染了尘土的铠甲,脸上带着疲惫,手里却紧紧攥着一个布包,像是握着什麽要紧的东西。
沈绾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是前线来的人?
她放慢脚步,听见张管家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你说。。。你说侯爷他。。。”
“管家放心!”亲兵的声音洪亮,却掩不住沙哑,“侯爷没事!我们在祁连山打了大胜仗!斩杀匈奴三万馀人,俘虏了五王丶王母丶单于阏氏丶王子五十九人,相国丶将军丶当户丶都尉六十三人!只是。。。。。只是末将回来报信时,侯爷还在追击残敌,让末将先把捷报送回长安!”
轰---
沈绾感觉脑子里像炸开了一样。
三万馀人。
五十九个王子贵族。
六十三名官员。
这战绩,比臯兰山之战还要辉煌!
史书上那句“捕首虏甚多”,原来背後是这样惊心动魄的数字!
“好!好啊!”张管家激动得老泪纵横,连连拍着亲兵的肩膀,“快!快随我进宫报信!陛下要是知道了,定要龙颜大悦!”
亲兵点点头,转身要走时,目光忽然扫过廊下的沈绾,愣了一下,随即对着张管家道:“对了管家,侯爷还有一样东西,让末将务必亲手交给沈姑娘。”
沈绾的心猛地一跳。
他。。。给她带了东西?
亲兵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裹着的小包,递过来:“侯爷说,沈姑娘看了就知道。”
沈绾接过布包,指尖触到油布的粗糙纹理,还有里面硬物的棱角,她的手有些抖,拆开油布的动作慢得像在拆一封来自千年的信。
里面是一支箭镞。
青铜质地,长约三寸,箭头磨得锃亮,边缘还带着淡淡的血色--早已干涸发黑,却依旧透着凛冽的杀气,箭杆的末端刻着一个小小的“霍”字,是霍去病的私印。
沈绾的指尖抚过那个“霍”字,忽然想起他出征前,她曾在笔记本里写过“匈奴善用毒箭,需备解毒草药”。
这支箭镞。。。是他用过的?还是。。。。。
“侯爷说,”亲兵看着她怔忡的样子,补充道,“那日在祁连山峡谷,果然如姑娘先前提醒的那样,匈奴在箭上淬了毒,多亏姑娘的法子,将士们早有防备,才没中了埋伏,这是侯爷亲手射穿匈奴王帐的箭,让末将带给姑娘,说是。。。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