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该死。
“再之後,是我的四妹,林眠风。”林怀音眼前浮现林眠风的俏丽脸庞,不自觉攥紧萧执安衣角,凄惨地笑:“你知道吗?四妹她才十二岁,她只是关心我,暗中调查沈从云,就被沈从云的贴身侍从杀害,僞装成自。杀。”
原来如此。
萧执安默默。
沈家家宴那一幕,林怀音对那侍从下药,令其当衆癫狂,竟是为她的亲妹,还有鱼丽蟹鳌报仇,而他当时看破後,却只以为她心狠手辣,对沈氏女一个弱女子下手,还出手帮沈家压下丑闻,为他们送去许多银钱。
萧执安咬碎後槽牙,悔得肠子疼,他竟是一丁点忙都没有帮上,反而一直在拖音音後腿。
“执安。”林怀音忽然唤他,反手握回萧执安的手,眼睛弯弯地笑,“你知道事到如今,我为何一定要现在就杀了平阳公主不可吗?因为接下来,我的二哥挥师南下,沈在渊会克扣军饷,平阳公主会通敌卖国,二哥连失五城,将士百姓死伤无数,沈从云给我二哥被扣上通敌罪名,召回京城下狱,我也就是在那时候,被关入诏狱。”
“你是说平阳勾结倭国。”
萧执安眼神晦暗,颓然耷下肩膀。
他对他豢养的毒蛇,还是了解得过于肤浅,他想到平阳弑父杀兄,夺皇位,但是通敌卖国,实在骇人听闻。
一个想当皇帝的人,怎麽能出卖城池和百姓,这都能卖,抢来皇位又有何用?
至此,萧执安彻底看清楚——平阳根本什麽都不想要,她只是想毁灭一切罢了。
而纵容平阳盘踞身侧,吞噬帝国的人,就是萧执安自己,是他用权力和资源,亲手喂大平阳的野心,磨尖她獠牙,将她变成一条嗜血的毒蛇。
他何止对不起音音口中的死难者,萧执安认清自己的罪孽:他是帝国的罪人,万死难赎。
林怀音完全可以理解萧执安的震惊,她着实可怜他,好心帮他把事情摊开看清楚:“那时候你还没死,南征也是你的命令,平阳公主卖国,骂名自是你来背,执安你真惨,你还妄想什麽三司会审,我在诏狱九十天,沈从云就在外面三司会审,审我林家,你知道审出个什麽结果吗?”
林怀音眼尾红得妖冶,呵呵嘲笑:“结果就是兵部赵昌吉僞造证据,沈从云宣判我父夥同你谋逆,林氏九族,满门抄斩,沈从云亲自监斩,我百年林家忠贞不渝,为国鞠躬尽瘁,就落得个灭门下场,我侄儿不过两岁,眨眼就弃尸荒野,遭野狗啃食。”
林怀音嘴角在笑,眼前是诏狱阴森黑暗的囚牢,狱卒描述尸骸的话语犹在耳畔回荡——那骨头肉沤烂一团,臭不可闻,一眼看去全是畜生在啃,近都不敢近,遍地残肢也辨不出,寻不齐,如何安葬……
可他们林怀音都是骨血相连的亲人,前世护不住,今生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不手刃血仇,教她如何能睡得着觉。
无论付出什麽代价,她不能再失去他们一次。
眼泪无声滑落,濡湿萧执安衣襟。
“对不起音音。”
萧执安哽咽,仰起头,胸肺抽痛。
身陷诏狱,九族被灭,那是怎样撕心裂肺的痛苦,萧执安只能搂紧林怀音,却无法感同身受,因为仅仅是八岁丧母,就在他心中留下一处孔洞,而音音的家人,林震烈丶林淬岳丶林拭锋……一个一个,全都枉死……
她不信三司会审,因为三司会审原本就是她心底的痛。
她一箭射杀赵昌吉,复仇之心如此刚硬,又如何能忍受平阳活在她面前?
灭族之仇不共戴天,她和平阳不死不休,平阳一日不死,她就寝食难安。
所以那日寝殿里,哪怕当着他的面,明知道解释不清会被误解,她还是对平阳下毒。
音音她已经被仇恨逼迫到丧失理智,快被平阳逼疯了。萧执安痛苦地回忆当时,他截下那杯毒茶,冲她发火,差点掐死她,而今日,他又在音音即将杀死平阳,大仇得报之际,出手阻挠。
真是该死。
该死。
萧执安俯身,轻轻抹拭林怀音脸颊的泪。
他终于懂得林怀音那极致的恐惧和仇恨,她都快被过往的痛苦淹没溺死,而他偏偏瞎了看不见,自以为是地跟她摆国事政事讲大道理,硬塞给她一个没用的未来。
她不需要一个虚妄的未来,她需要彻彻底底斩断过去。
萧执安目光泠然,他决定做一个帮凶,音音需要的是一个帮凶。
他要用他手中还能转动的整个帝国,倒向音音,助她报这血仇,而在平阳心中种下腐烂发霉的毒种的父皇,才是罪魁祸首,也该为此付出代价。
“音音,”萧执安托起林怀音,与她平视,“我跟你一起,我们齐手,彻底了结这一切,我会让你亲自动手杀了平阳。”
“你。”
林怀音有点迟疑。
她不怀疑萧执安此刻要和她一起做恶鬼的决心,她就是觉得,事情没有交代完,那件事,她想问问萧执安。
“你。你不想知道你前世的结局吗?”林怀音问。
“不。”萧执安不想听另一个男人和音音的故事,哪怕那是他自己的前世。
“已经够了,音音,我知道该怎麽做了。”萧执安试图阻止。
“唔唔。”林怀音摇头,眼睛通红,“你拿走我的翠羽簪,我想知道你拿它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