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与现实之间的分界线似乎在那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当李明终于从那场充满血腥气息的午后噩梦中艰难挣脱出来的时候,他的额头依然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一般;而他那颗原本应该平静如水的心,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似的,在胸腔内剧烈而又沉重地跳动着。
那个噩梦实在是太过于逼真了!以至于李明现在回想起来,仍然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当时所生的一切:恶霸狰狞扭曲的笑容、挥动拳头砸向敌人时传来的骨骼断裂声、头颅掉进排水沟里出的沉闷响声、集市上人们惊慌失措的神情、父母眼中流露出的无尽绝望还有最后一刻,那股令人毛骨悚然且几近麻木不仁的心境。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努力想要将萦绕在心头的那种不舒服感驱逐出去,但却收效甚微。随后,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到了身边依旧沉浸在甜美梦乡中的柳儿身上。此刻的柳儿宛如一朵盛开的鲜花般娇艳欲滴,她那张恬静安详的脸庞与刚才梦中那位被自己轻薄过臀部的美丽新娘形象竟然奇妙地重合在了一起,这使得李明的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冲动和欲望。
于是乎,他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下床,然后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向窗户边。站定之后,他静静地凝视着窗外那座尚未彻底苏醒过来的城市,一种莫名的空虚感如同幽灵般悄然爬上了他的心头,并始终如一地紧跟其后,无论如何也甩不掉它。
“怎么了,明哥?”柳儿不知何时也醒了,走到他身后,温柔地环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的背心,“做噩梦了?”
李明转过身,将柳儿拥入怀中,感受着她真实的体温和心跳,梦境的残影才稍稍退却。“一个很奇怪的梦,”他低声说,简单描述了梦中的情节,省略了那些过于暴力和荒诞的细节,重点放在了最后那种“随缘了业”的奇异平静感,以及试图向梦中父母解释“人生如梦”的徒劳。
柳儿静静地听着,她的眼睛像深潭,映照着窗外渐亮的天光。当李明讲完,她并没有像常人那样安慰说“只是个梦”,而是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明哥,”她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缥缈,“你有没有觉得,那个梦……尤其是最后的部分,那种‘人生不过是一场梦境’的感觉,很像我们之前在稷下学院时,一起参研过的那些古老典籍里的思想?”
李明一怔。柳儿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记忆深处尘封的大门。稷下学宫,那个在历史长河中闪耀着智慧之光的学术圣地,是他们二人在一次极其偶然的机缘下,通过一部失传的古简共同“神游”过的地方。那并非真实的穿越,而是一种通过特殊冥想和精神共鸣,意识短暂触及历史片段的神秘体验。他们在那里感受过百家争鸣的思辨浪潮,聆听过先贤关于宇宙、生命、虚幻与真实的探讨。
“庄周梦蝶……”李明喃喃自语。梦中那种对生死界限的模糊感,对现实真实性的质疑,此刻与学宫中所悟产生了强烈的共鸣。“是啊,在那些先贤看来,我们所以为的真实世界,又何尝不是一场大梦?”
柳儿握紧了他的手,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明哥,或许……或许我们可以再试一次?不是像上次那样无意识地神游,而是主动地,带着这个梦的疑问,一起‘梦回’稷下?也许在那里,我们能找到理解这个梦的钥匙,甚至……找到某种越梦境与现实的智慧。”
这个提议大胆而诱人。主动引导意识重返那个精神圣地,这远比上次的偶然遭遇要危险,但也可能更有收获。李明看着柳儿坚定的眼神,梦中那种“无所吊谓”的麻木渐渐被一种新的期待所取代。如果现实如同一场梦,那梦境是否也可能揭示某种更深层的真实?那个关于杀戮、追捕、审判和了断的梦,究竟想告诉他什么?
“好,”他点头,反手握紧柳儿的手,“我们试试。一起,梦回稷下。”
两人相视一笑,仿佛回到了在学宫古树下并肩论道的时光。他们决定不在喧嚣的白天进行尝试,而是等待夜晚的降临。那一天,他们都有些心不在焉,既期盼又忐忑。李明梦中的场景不时闪现,但与清晨醒来时的沉重不同,现在这些片段仿佛蒙上了一层探究的意味。
夜幕终于垂下。城市灯火阑珊,室内只留一盏昏黄的夜灯。李明和柳儿盘膝对坐,调整呼吸,尝试进入深层冥想状态。他们回想着上次触神游时的心法要点——放松、专注、意念合一,以及那部作为“坐标”的古简上模糊的铭文。
起初,思绪纷乱,现代都市的噪音和日间的琐事不断干扰。但渐渐地,随着呼吸变得绵长,意识开始沉淀。李明在心中观想稷下学宫的景象:巍峨的宫门,辩士们争鸣的讲堂,竹简的墨香,还有那种自由求索的学术氛围。柳儿的气息与他渐渐同步,两人的精神力仿佛细流汇入江河,共同指向那个历史中的坐标。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的景象开始模糊、扭曲。夜灯的微光似乎被拉长,城市的气息逐渐被一种古老的、混合着书香和草木清芬的味道所取代。一种轻微的失重感袭来,仿佛穿越了一条无形的隧道。
当周围的景象再次稳定下来时,李明和柳儿现自己正站在一片熟悉的青石板广场上。远处,依山而建的殿阁楼台在暮色中显出庄严的轮廓,檐角的风铃出清脆的声响。
空气清新沁人,仿佛能洗涤人的心灵一般,那股雨后独有的泥土芬芳混合着竹叶的清香,让人感到无比惬意。然而此刻,他们并没有心思去享受这美妙的一切,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已经成功抵达了那个充满未知与挑战的地方——意识的幻境,历史的碎片,稷下学宫。
但不知为何,眼前的这座学宫却显得有些陌生。原本应该是阳光明媚的白天,但现在天空却被一层诡异的赭红色光芒所笼罩,就像是黄昏时分即将结束又尚未完全消失的余晖,给整个学宫带来了一抹神秘而令人不安的色调。从远处讲堂里传出的阵阵争辩声,听起来也比记忆中的更为激烈,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些许焦躁之意。
放眼望去,偌大的广场上空无一人,只有寥寥数名身穿宽大长袍的学士正脚步匆忙地走过,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凝重之色。这种情景与李明脑海中对稷下学宫的印象简直天差地别,要知道以前这里可是学者们悠然自得地探讨学问、畅谈天下事的地方啊!如今这般景象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
更让人心生疑虑的是,空气中弥漫的不仅仅是那股熟悉的书卷香气,还若有若无地飘荡着一丝丝紧张与不安的情绪。柳下惠不禁皱起眉头,轻声说道:“这里……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呢。”说话间,她不由自主地向李明身边靠了靠,并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袖,好像这样就能获得一些安全感似的。
李明点头,眉头微蹙。他梦中那种“空空荡荡”的感觉,在此刻的稷下学宫找到了奇异的呼应。这里并非无人,却同样弥漫着一种精神上的“空寂”与“悬而未决”。他环顾四周,试图寻找熟悉的坐标——那棵他们常在其下讨论的巨槐,或是那位总是乐呵呵管理典籍的老先生。
巨槐依旧枝繁叶茂,但树下的石凳却空无一人。而远处典藏阁的方向,似乎比往常更加寂静。
“我们先去辩场看看,”李明低声道,“那里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两人沿着青石小径,朝着学宫中心最大的露天辩场走去。越靠近辩场,那种焦灼感就越明显。原本应该围绕各种哲理、政见展开的激烈而有序的辩论,此刻却显得有些嘈杂混乱。围观的学子们交头接耳,脸上带着困惑甚至惶恐。场中,几位不同学派的知名士子正在激烈交锋,但争论的焦点,却并非什么治国方略或宇宙玄理。
“……分明是凶兆!天现赭红,乃兵戈之象,主杀伐!我等应即刻奏明齐王,加强戒备,慎言兵事!”一位法家打扮的士子声音激昂。
“荒谬!”另一位道家模样的长者拂袖反驳,“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此异象或为地气升腾所致,岂可妄断吉凶,徒乱人心?当静观其变,顺其自然!”
“静观?待到刀兵加身,岂不晚矣?”一个尖锐的声音插入,是位纵横家士子,“当务之急,是派遣使者,联络诸侯,探听虚实,方能趋吉避凶!”
争论不休,却似乎谁也说服不了谁,反而让周围的气氛更加迷惘。
李明和柳下惠站在人群边缘,听着这些争论,心中凛然。天现异象?这赭红色的天空,果然是学宫异常的关键。这异象,与他的梦,与他们的到来,是否有着某种关联?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却温和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两位面生得很,并非我学宫常客。可是被这天象引来?”
李明和柳下惠同时转身,只见一位白苍苍、身着朴素麻衣的老者,正拄着一根竹杖,含笑看着他们。老者眼神澄澈,仿佛能洞悉人心,却又没有丝毫压迫感,只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和。
李明心中微动,拱手行礼:“晚辈李明,这是柳儿。我二人……确是偶然至此,见此异象,心中好奇,故而前来一探。敢问老先生,这天象是何时开始?学宫中为何如此……”他斟酌了一下用词,“……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