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人站在旁侧,看着他有时处理政务时稍显生疏,终是没忍住开口试探:“谢郡守,恕在下直言,您处理这些政务,似乎……并不娴熟?”
谢霜河握着笔的手没停,语气平静无波:“也是无法。从前那些个贪官污吏捅了娄子後不收拾,饿死无数灾民,招来了杀身之祸。如今这郡守之位,我也只好临时顶上了。”
“原来如此!”衆人恍然大悟,看向案上堆积文书的眼神顿时多了几分复杂,谁都知道处理这一大烂摊子有多繁杂。
又有位鬓角染霜的老者忍不住追问,语气里带着几分探究:“谢郡守看着不过弱冠之年,这般年轻有为,不知从前在朝中何处任职?”
谢霜河这才放下笔,目光缓缓扫过衆人,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谢某从前并未入仕,只是江湖中一个闲散庄主,来自问剑山庄。”
“嘶!”
几位年纪大点的曾经的“大人”们差点把胡须拔掉。
看着谢霜河年轻从容的脸,忽而觉得有些莫名的脸疼。
眼前之人从前所属江湖,从未涉及官场,却能坐在这里井井有条的处理一郡事务,虽不娴熟,却也没出什麽岔子。
暴雨之下,河堤塌了,原因不详。灾民涌向各郡县成了流民,却纷纷被拒之门外,饿殍遍野丶民怨沸腾。
反倒是眼前这些江湖中人看不下去,挺身而出,处理了贪官,掏出家底四处筹粮救济灾民,现在又在安顿流民丶处理灾後事宜。
一时间,厅内鸦雀无声。
有人张了张嘴,想说“江湖人干政不合礼法”,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们自己本就是被贬的罪臣,如今不过一介布衣,哪还有立场谈“礼法”?更何况,若真论“为民”,之前那些吃着朝廷俸禄的旧官,反倒不如一个江湖人。
他们能说什麽?说他们目无王法?胆大包天?说他们不该救济那十数万的灾民?
他们就算回去,又能有什麽作为?
先前那位灵月阁凌阁主,不就是想招揽他们这群被贬之人麽?要不然也不必费这麽大功夫,从流放之地将他们一路接到潍郡。
这位凌阁主也算有些眼光,带回来的都是有几分本事在身上的。
这一路来,他们没少向护送的灵月阁弟子打听情况。弟子们倒是有问必答,从凌姝越如何清理贪官丶如何筹粮赈灾,到这几郡灾民如何安置等,都一一细说。
可一路走来,亲眼见着灾後的郡县短短时日便有了秩序,流民有了住处丶有了饭吃,甚至有人已经开始筹备春耕,要恢复往日的生计,那份不甘心,不知不觉便淡了许多。
被流放以来,走出了曾经的名利场,倒是让他们找回了几分为官的初心。
不得不说,他们确实小瞧了那位凌阁主。
只是他们心中疑惑仍在:谢霜河这般人物,为何甘愿屈居人下,做一个打理俗务的郡守?其他几郡的官员,又为何对凌姝越俯首帖耳?他们这股势力看着势头正好,可到底稳不稳?
另投明主,也需要确切知晓所投之人确为明主。
于是,有人迟疑的开口:“在下想冒昧的问一个问题,谢庄主还有其他几郡的官员,究竟是因何缘故,甘愿听命于凌阁主?”
他能明白他们的顾虑:若只是一时意气或利益勾结,这势力便如沙上筑塔,随时可能崩塌;他们要确认的,是凌姝越是否有足够的分量,能让衆人甘心追随。
话锋稍顿,他眼底漾开一抹浅淡却真切的柔意,继续道“而我心悦凌阁主,我现在做这个郡守,不是因为我喜欢,而是因为她需要。她需要有人帮他打理这些政务,我便学着做了。另外几郡的官员麽,有人与我一般,是为心之所向;也有人是因为她的救命之恩,她能让她们走出牢笼,散发自己的光芒。”
他说这话时,眼底没有半分勉强,反倒透着种“为心上人分忧”的坦然与温柔,那抹真切的光芒,任谁看了都不会怀疑。
至于救命之恩,那就更不需要怀疑了,不说其他人,就说那十数万灾民,哪个不得感谢她的活命之恩?
救命之恩加上知遇之恩,这势力想来已经很稳固了。
有这样的基本盘在,便无需急于求成。馀下那些郡县,仍在那已腐朽的朝廷统治之下,待这边民生更盛丶兵力渐强,再慢慢筹划收复丶治理,一步一步将版图拓展开去便是。
眼下最重要的,是守好这四郡之地,让它成为乱世里的一方净土,也成为日後逐鹿天下的底气。
他们当中,有些已是孤家寡人,亲人尽丧在流放之地或是途中,有些亲人丧在的,也在被带来潍郡的途中。
如此机遇在前,他们这些本已被放逐之人,还有什麽可犹豫的?
厅内的气氛,不知不觉便松快了许多,先前那些若有若无的疑虑,也渐渐消散在谢霜河坦诚的话语里。
晚膳过後,衆人重新在正厅落座时,凌姝越擡眸扫过全场,眼底悄然掠过一丝笑意。
她敏锐地察觉到,衆人看向她的目光已全然不同。先前那些若有若无的审视丶傲慢,或是藏在眼底的偏见,此刻都被悄悄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温和的试探,甚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