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我觉得自己好像潜入敌营的间谍,观察这里每一个人的表情,伺机而动,稍有不慎,机会就失之交臂。
比如方才我清了清嗓子,楚霖问我怎麽了,我说没事。
比如半分钟前,我进厨房拿筷子,看到竈台边的白醋瓶子,稍一犹豫,还是没有拿出去。
再比如现在,大家开始动筷吃饭,饭桌有了一瞬间的安静间隙,我刚想开口,我妈就率先举起酒杯说:“难得咱们两家一块吃年夜饭,这杯呢,我就祝咱们新的一年都身体健康。”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叮叮当当……
杂乱无章的玻璃杯碰撞声,这个屋子又恢复了开饭前的热闹,我妈起身打开电视机,所有电视台都在直播春晚。
“这样的春节才够味。”
“哎呀,”方才懊恼不已,如今只能见缝插针,没有暗自排练,出口就感觉自己太夸张,稍稍压低了些声音道,“刚刚忘记买醋了,家里还有醋吗?”
我妈一脸奇怪的看着我,问:“又没包饺子,你要醋做什麽?”
“没包饺子也能吃醋呀,是吧哥?”
“是。”楚霖夹起面前的花甲,“海鲜蘸醋才够味。”
干妈打断他:“咱家没这习惯。”
“土豆丝也得蘸醋。”
我妈打断我:“这是醋溜的。”
干爸突然站起来,拍着自己已经掉光头发的前额说:“大闸蟹是要蘸醋的,我给忘了。”
楚霖和我对视一眼,低头偷笑。
即使是在嘲笑我,我也觉得他笑得最好看。
他妆发未卸,我问他急着回来做什麽,他说要陪我去丹州。
所以我真的决定原谅他了。
窗外响起了鞭炮声,有小孩在楼下欢呼,我起身打开紧闭的窗户,窗外烟花稍纵即逝,却为这座寂寥的城市送来一些节日的气氛。
每次看到烟花,我总要悄悄许下心愿,希望风能带给上帝听。
愿这一年浮沉,在这一声声爆竹声中烟消云散,愿来年,皆可得偿所愿。
干妈往我和楚霖碗里夹菜,像小时候一样把鸡腿留给我俩,在他们眼中,加起来也五十多岁的两个人,依旧是小孩。
齐医生专注她面前的酱香大虾,几十年来,我们家隆重一些的饭桌上总少不了它。
干爸边看春晚边做出他两分经验之谈丶三分似懂非懂丶五分不专业的点评,每每到了演唱节目,总要拿楚霖跟人家对比一番。
楚霖忙于纠正他爸,眼看两个人差点就要吵起来,我赶忙站起来阻止,让楚霖现场表演个专业的节目给大家乐呵乐呵,楚霖瞬间无话可说,默默接受大家沉重的爱,最後“情难自已”,起身为大家演唱了一首“难忘今宵”。
“这歌都被你唱了,一会儿李谷一老师唱什麽?”这个家不能没有我啊。
楚霖放下话筒,压着脾气问:“那你要听什麽?”
“财神来到我家门,这歌吉利。”
楚霖拿出手机翻歌,我们四个观衆齐齐鼓掌欢呼……
有多少年,我们没能这样整整齐齐的坐在一块,吃上一顿家庭便饭,若是陆队长还在,该有多好。
团圆,是春来秋往,人之所求,亦最难求。
酒足饭饱後,干妈指挥干爸把麻将桌搬到客厅,齐医生打电话给她的小姐妹,打算大干一场,不赢个千百来块决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