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怕生,躲在医院矮墙外的一个角落不敢进来。
也不知道她在那边躲了多久,终于鼓起勇气,才用石子砸了院子里的林唐一下。
明明两个人里,和奏带着笑,而林唐正处于“节能模式”,板着张脸,可她却没敢砸和奏。
“嘣”一声,正在摊晒着草药的林唐後脑勺一疼,她转头就要发火,但一看到墙角的探头探脑的孩子,又笑了起来。
她愉快地朝那边招招手:“尔塔潘,过来这边。”
那孩子就磨蹭着走到两人跟前,擡手递给林唐一小捆生菜。
林唐惊讶:“送给我们的。”以游牧为主的这个地方,蔬菜非常少见。
看到孩子点点头,林唐先扭头看了看和奏,见和奏摆手,她刚想要开口拒绝,那孩子却龇着牙,指了指自己的牙龈。
林唐看懂了他的意思。
人长期缺乏维生素,牙龈非常容易出血。当地人或许不知道这个原因,但古老的智慧让他们知道生菜可以防止这种病。
“……”林唐看向孩子的眼睛,那双伶俐的大眼睛,像小鹿一样温柔,心中又开始泛起熟悉的酸涩。她拍了拍尔塔潘的覆着红泥的头发,“谢谢你和你的Mama,送给我们这麽珍贵的食物。”
被夸奖的孩子害羞着低下头,一溜烟跑走了。
林唐拿着那一捆生菜,回到和奏身边,笑道:“跑得真快,这孩子名字不错。”
尔塔潘,大地的意思。
在女孩子多用出生日期随意命名的马萨比特,尔塔潘是万吉库对女儿最深的祝福。
和奏看着那捆青菜,问林唐:“距离你帮万吉库推测的预産期还有17天?”
“嗯,不一定准,怎麽突然问这个?”
“这里没有女医生。”
“还不是因为不许女人学医的破规定。”
“没有女医生,但万吉库的部落也不允许男性医生参与分娩。”
林唐恍然:“所以她最近总是来找你,是希望你去帮忙?”
和奏苦笑:“医学规范和伦理都不允许我这麽做,何况我也空有理论知识。”
林唐摔着手中的草药,露出讥讽的笑容:“不让女性看男医生,又不让女性学医,追着杀啊这是。”
两人对视一眼,沉默良久。
虽然她们的实习总是有这些无能为力的糟心事,但总得来说还算平静。
只是,很快这点平静也被打破了。
第一例高烧出现在了加布拉人的部落。
当和奏跟着医生匆匆赶到时,部落的人聚集在患者周围祈祷。
她隔着人群观察着患者的脸色,那是一个孩子,由于治疗延误,他的情况肉眼可见的糟糕。毕竟,医院收到求助时,距离他发病已经过去一天。
她皱眉看着这群人喃喃道:“这是……在做什麽?”
祭祀她知道,但此刻她无法理解。
那位有经验的医生冷声道:“邪灵附体,需要驱魔,你不要轻举妄动。”
他站在圈外,不再向前——仪式是不允许被中断的,他已经知道自己现在无法接触到患者。
和奏眼睁睁看着他们宰杀山羊献祭。
鲜血渗入泥土,吸引来更多蚊虫,没过多久,黑压压的蚊群盘旋在血泊上空。
漫长的仪式途中,和奏看着因为高烧而嘴唇干裂发白的患者,试图给上前给她喂水,但被拦下了。
这个头戴骆驼头骨的加布拉人瞪着她不悦道:“不能打扰仪式,会激怒邪灵。”
在他蛮横的注视下,和奏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他,快要死了。”
加布拉人不以为意:“那也是他向邪灵屈服,软弱的人不配做勇敢的加布拉人。”
这麽多天了,和奏第一次觉得这样的文化不可理喻,可她无法对抗一整个部落,只能被死死拦在外面。
“没用的,Melodia。”那位医生背着医疗箱,麻木地看着眼前荒诞的祭祀,对年轻的後辈说:“如果劝说有用,这里早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和奏身体有些发冷,目光艰难从那个孩子身上挪开,落在那个跑到医院求助的女人身上。
她大概是那孩子的母亲,此刻见医生无法靠近,望着这边的眼神从急切期待变成了麻木。
作为女人,她连祭祀台都无法接近,只能跪在男人身後,无声哭泣着祈求神明。
当晚,五个参与仪式的人开始发烧。
很快人数从个位数变成二十,再到上百,简陋的医院很快人满为患。
後来,开始出现出现死亡。不意外的,都是身体不够健康的老人丶女人和孩子。
其中有些和奏和林唐熟悉的面孔。
嗅觉灵敏的斑鬣狗闻到腐臭气味,开始尝试接近人类聚居区,叫声经常整夜不绝。
她们开始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