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她又补充道:“明日我约了万姑娘在云织坊相见,你……你与我一同赴约,顺道给你裁身衣裳。”
顾连舟想也不想应下,“好。”
又说了些琐事,无非是万红绫知晓她是女子,二人并未撕破脸,反倒愈发亲近云云,直听得顾连舟心里不是滋味,皱巴巴道:“师兄小气,反倒瞒了我许久。”
“那不一样。”宋岐灵轻晃着脚丫子,随口道,“因对你太在乎,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负担越重,越是说不出口。”
又是一片寂静。
宋岐灵扭头看向床帐,轻唤道:“师弟?”
月色笼罩的静室中。
顾连舟盯着那面垂落的纱帐,擡手捂住胸口,隔着衣衫,感受底下砰砰跳动的心脏。
许是因夜色遮掩,师兄这般随口说来的不似情话,倒像是肺腑之言。
她是当真在乎自己。
见他久久不回应,宋岐灵只以为他睡着了,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後,轻声道:“师弟,安歇啊。”
话音撂下,便拉起衾被盖至肩头,会周公去了。
顾连舟听着帐帘後逐渐变得均匀绵长的呼吸,终是于这片独属于他的清醒与悸动里,低低叹了一声。
今夜,怕是难以成眠了。
晨光穿过窗棂,洒在帐子上,宋岐灵眉头紧蹙,拉起被子将头整个盖起来。
昨夜她睡得并不踏t实。
夜里师弟似乎起身点了安神香,发出了细微的动静,轻烟飘散间,只觉眼皮发沉,思绪却愈发清晰。
凌乱的画面自眼前闪过。
血流成河的旧时战场上,尸山堆叠,几只秃鹫停留其上,猩红的眼珠直直看向她。
俄而,它忽而口吐人言:“小术士,你也想吃口肉麽?”
声音粗嘎难听,如沙砾磨过耳膜。
“这可是太岁肉!”
“天机门中的膳食可有太岁肉啊?”
“沽名钓誉的宗门,食人血肉的僞君子们……”
嘲讽之意渐盛,秃鹫那双眼珠子愈发的大,伴随着一声尖锐的鸣叫,一颗李子大的眼珠子“骨碌碌”从眼眶中脱出,滚下尸山血海,滚至她的脚边,化作一刻闪亮如赤红琉璃的珠子。
梦中的自己犹如被钉住双脚,半点不能动弹,只听见那秃鹫轻笑着,声音竟逐渐与顾连舟重合。
“这是太岁心,师兄,捡起来。”
“捡起来,吃下去。”
“捡起来!”
梦中的自己依言俯身,指尖轻颤着拾起那颗珠子,入手的一刹那,珠子又瞬间化为柔软滑腻的眼珠,“哧溜”一声顺着掌心滑进袖口中,顺着臂膀往里钻去,如何也甩不掉。
见她慌乱的模样,秃鹫痛快地大笑起来,“嘎嘎嘎……上当啦!”
笑声愈发吵闹,恍若就在耳边。
宋岐灵骤然睁开眼,听着那阴魂不散的笑声,掀被坐起,撩开床帐便见神清气爽的师弟正迈过门槛往里走来。
他今日换了身朱红织金锦缎袍,腰间环佩于行走间“叮当”作响,端的是龙章凤姿,朗月入怀。
在一片聒噪的“嘎”声中,他端着搭有巾帕的铜盆走近,体贴地放于床侧的小几上,“师兄,今晨我去菜场买了只老鸭,午间炖汤给你喝。”
宋岐灵额角直跳:“老……鸭?”
定了定心神,果真听见院子里那阴魂不散的叫声。
愣神片刻,她郑重提议,“师弟,这安神香以後还是别点了。”
可能它安的,不是什麽好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