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语目不斜视,语气平静,“过世了,六月三十号上午八点半。”
毛晓毅想起项爷爷曾经说请他去北京玩儿,他说要考试,现在他考完试了,还是没能去。老头儿总是乐呵呵的,病得糊涂了还在担心项语一个人过後半辈子太孤独,一打电话就催他结婚。
“很安详,没什麽遗憾。”项语说。
毛晓毅没接话,车厢里陷入沉默中。
项语把车开进车库,拉开车门让毛晓毅下车。
“怎麽没遗憾?爷爷一直让你结婚,不知道你在搞什麽。”毛晓毅看着他不满的说。
项语笑着把毛晓毅从车上半抱下来,嘴里应着:“是是是,爷爷对我的期望我都明白,这不正努力着呢嘛。”
毛晓毅继续说:“那就跟女朋友中秋团圆,找我干什麽。”
“这里纠正一下,男朋友也可以哦。”
毛晓毅暴怒,“哦什麽哦,老男人装可爱犯法。”
一只箭正中心脏,项语默默捂住受伤的心,他已经在努力健身了,不会老得跟火箭一个速度的。
毛晓毅坐沙发上看电视,没什麽好看的,他不停的换台打发时间。西风给他发信息,说自己刚下班,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毛晓毅回复说晚上有事,下次吧。这两个月小橘在他家适应得很好,两人时不时聊一下。西风经常给毛晓毅分享自己生活,比如中午吃什麽的照片,小橘洗澡後的照片,满屏的代码的照片等等。毛晓毅有时回复,有时不回。西风好像永远慢半拍,就算毛晓毅不回,他下次照旧联系。
项语提前准备了海鲜,蒸了四只阳澄湖大闸蟹,油焖大虾,清蒸海鱼,捞汁鲍鱼,爆炒鱿鱼丶蛤蜊,开了一瓶洋酒。
开饭前,项语把菜各夹了一口在一个碗里,端着上楼,毛晓毅突然意识到什麽连忙跟上去。
项语进了自己的卧室,毛晓毅在门口停下,他看见项语房间里有一张桌子放着项不言的照片和香炉,项语把那碗菜端端正正摆在照片前面,拿了三柱香点着,拜三拜插在香炉里。毛晓毅走过去,上了香。
“爷爷,吃饭吧。什麽都别担心,我这儿一切都好。”项语看了看毛晓毅,“晓毅也挺好,我俩都挺好,放心吧。”
毛晓毅说:“爷爷,我爷爷在那边是老公民了,叫毛前进,不过他在东北,不知道你们在不在一个社区,你要是能碰见他就搭个伴儿下下棋丶钓钓鱼啥的。以前说要去北京看您,嗯,以後我去那边再见,也是一样的。”
项语摸摸他的头,“行了,吃饭去。”
毛晓毅紧走两步甩开项语的手,看在饭的份上,不跟项语计较。他把西瓜切成一个花篮状放在盘子里,再拿其它水果丶月饼等,放在院子里——照月。这是老家的习俗,从他出来就没弄过。今天看着宽敞的院子,东方升起的圆月,天时地利,虽然人不和。
供完月亮,两人终于坐下吃饭。项语毫不掩饰面对此情此景此人的开心,中秋佳节,阖家团圆,他没有其它家人,只有毛晓毅。今年两人终于重新坐在一起,他感到无比庆幸,只愿以後年年如此。想到这里,项语举杯邀对方共饮。
“晓毅,从今以後的每一个中秋节,哥都会和你一起过。”
毛晓毅只当他在自我陶醉,并不放在心上。既然过节,他也勉强提杯和项语碰了一下,他浅浅抿了一口,项语却一口干到底。
“去年这个时候,你在干嘛?跟谁一起?”项语给毛晓毅剥了半盘虾,递过来。
看在虾的份上,毛晓毅回想了一下,说:“吃了一块月饼,五仁的,难吃,又吃了一块,咸鸭蛋的,更难吃。”
猜想毛晓毅是一个人吃的,项语没再继续追问。
“我在疗养院跟爷爷待了一天,他没清醒,非要找我妈,我没电话可打,找不到人帮我演一下。晚上回到家……特别想你。”
毛晓毅一瞬间感觉鼻子发酸,他把虾往嘴里塞,“我还是很好用的吧。”
项语开螃蟹的手顿了一下,摇头沙哑的说:“不是,不是因为你有用才想你,是因为想起那年春节,爷爷当你是我妈,你就那麽善良的配合着他说话。是因为我明白,我错过了你,等于错过了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我再也不会得到你的爱了。”
毛晓毅又气愤起来,明明走的人是你,是你不要的,怎麽跟我抛弃了你似的。论颠倒是非黑白没人比得过你,话都让你说了,便宜都让你占了,到头来错全是别人的。
一开口说的却是:“嗯,怎麽样,後悔吗?”
项语说:“後悔。”没有一丝犹豫。
“可惜了!破镜难圆,覆水难收,後悔也没用,世上既没有後悔药,也没有时间回流术。就只能这样了,你跟我就是错过了。”毛晓毅说完有种拿针扎人的爽感,又有种自我说服的意味。不知道这根针空间扎在谁身上,心里竟然有些复杂。
项语默不作声,仰头干了一杯。
“我想重新开始。晓毅你别说话,我怕被你打击得站不起来,我怕我信了你说的真的放弃了,我更怕我什麽都没做又逃走,我知道你还不信任哥,你什麽都别说,你就看着就行,接着哥对你的好。行吗?”他像一个行乞者,十分卑微的看着毛晓毅,乞求一个留下的资格。
项语把拆好的螃蟹肉放毛晓毅面前,又把壳还原成一只螃蟹,讨好的看着毛晓毅。
毛晓毅最终什麽也没说。就像是答应了他的乞求。
吃完饭,两人出去散步,明月高悬,照得周围亮堂堂的,比路灯多了一层朦胧色,植被看上去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山上的夜里凉,水汽大,毛晓毅没穿外套,他抱了抱胳膊,项语就说回去吧。
毛晓毅把照月的东西收回去,按照习俗,一家人要分吃一个月饼,以示来年不管在哪都会回家团圆。照月的月饼他放了五个,为了摆盘好看,他犹豫着要不要切开一个和项语分吃,拿着刀比划了好几次没切,项语以为他想尝月饼的味道,拿手掰开两半,一半给他一半放自己嘴里。毛晓毅看着对方把月饼咽下去说好吃,才咬了一小口,鲜花馅,不甜不腻刚刚好。
毛晓毅干脆把另外四块月饼都掰开,一人一半吃光。云腿和椰蓉的不错,红豆和黑芝麻的也还行。都比五仁的好吃。
吃完月饼,心满意足,毛晓毅上楼睡觉。项语收拾完碗筷上楼,毛晓毅正洗完澡出来,他看见门外的动静,开门看见项语抱着枕头被子坐下。
毛晓毅无语极了,总睡他门外算怎麽回事,跟看门狗似的。
“你回去睡!”
“没事,我在这儿睡得踏实。”
“……我不走,回去睡。”
项语看着他笑起来,“我倒不是怕你走,就是想离你近点儿。要不,我进去陪你睡?”
毛晓毅感觉自己连耳朵尖都是烫的,把门啪一声关上,嘀咕一声爱干嘛干嘛,没人管你,上床睡了。
毛晓毅後知後觉的发现,不管他接不接受,项语终究是回来了,在他身边扎了根一般赖着不走。当然,这个不走可能是暂时的,说不定哪天就又一声不吭的走掉。对于这种情况,他已经有了经验,不怕了。来来走走的,他终究是一个人的日子,得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