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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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到了这一日的下半晌,正午已过,没了烈日当空的灼热,街上的行人渐多了起来。这时正是各个坊市里最忙绿的时候。东市里一片最显眼的地方,一排排楼宇雕栏玉砌丶金阁绣柱接踵相连,风吹动廊檐下坠着的绸纱,一片飞舞中恍如渺渺仙境,但路上行人甚少从此经过,偶有一二也都是目不斜视,匆匆而去不曾多看一眼。楼中也是人影寥寥,只有二三仆妇在清洗擦拭,全然不见晚间的衣香鬓影。
卿卿拢着秀发坐在胡床上,蹙眉有气无力的道:“这天还大亮,楼里的娘子们还没起身呢,您就急着爬窗户。你好歹还担着个县尉的名头,能不能讲究点!”
高晋还糊着一脸胡子,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含糊道:“我等不得了。”
卿卿擡手捂了嘴,打着哈欠道:“等不得什麽?等不得见我?你可别吓我,我可是有心上人的!”
高晋擡眼瞥着她道:“等你那心上人见了你这幅样子,真不知作何感想!”
卿卿摆弄着鬓发嘲讽道:“我这市井女子自是没什麽德行,不像你那心尖尖上的人,容颜如玉丶品性高洁!”
高晋闻言抿着唇角,眼神突变得狠厉,“你什麽意思?”
卿卿看他变了脸色,眉毛都没动一下的道:“没甚意思!我又不傻,既要卖命,总得知道这是为了谁吧!”
高晋冷哼着,“自是为了你自己的後半辈子!”
卿卿也学着他的样子冷哼,“我信了你空口白牙的许诺,也得有命留着等你撮合我跟陈郎啊!”
高晋不耐烦再跟她斗嘴,擡手打断她道:“别说这些没用的,最近那边有什麽动静?”
“说是有个都护府的都尉要来作客。这姓吉的多疑狠辣,这消息说与我知也存了试探之意,做不得准。”说着卿卿柳眉一竖,瞪着高晋道,“你们可想好如何下手了?别到最後让我去近身行刺!你就算把陈觅绑了送我床上来,老娘也不干这个!”
高晋看着她蹬桌子挽袖子的架势,颇为头疼,“你为何就看上了陈觅,那小子稀罕的是温柔似水的小娘子。你泼悍成这样,我都不知如何跟他开口!”
“不看上他难不成看上你!你这样的我可消受不起!”她说着上下打量着高晋,轻笑道,“我再泼辣也只是动动口,你那位,真是……”她啧啧了两声才接着道,“你就自求多福吧!”
高晋看这没说两句又要吵起来,忙别了话头,“我忙乎着传出那些说辞,就是为了束住他们的手脚,全县的人都盯着他那,他们一时有不了什麽动作。我们也可利用这时间好好谋划。你也知那人来头不小,如若不能一举成功,必将後患无穷!”
卿卿梳好了头,正拿了步摇往头上插,透过镜子望着高晋道:“你那三娘子是个有成算的,她让你传出这话,不光是为了限制他们的动作,也为了扫尾方便吧!”
高晋脸上骤然笑开了花。
卿卿看着他那与有荣焉的表情,没好气道:“她到底要如何啊?”
高晋敛了笑容,沉默了一瞬才低声道:“我猜是毒杀。”
推导出同样结论的还有裴家兄弟。
自他四哥说出毒杀二字,裴子孚就跟屁股上着了火一样,上蹿下跳一刻不安生。
裴珣看着蠢弟弟一会儿抓着头发愁眉苦脸,一会儿又拍手顿足叫着秒级妙级!实在等不到宵禁,揪着他弟的後脖领子出了门。
柔远县位于边陲,各个种族的人口常年混居,坊市里也摆满了异域风情的特産,有的东西在长安都不曾见过。裴家兄弟一路闲逛,接近谷记酒肆所在的长乐巷时,周围早不见了鼎沸人声,越往巷子里走越安静,等到了巷子深处的酒肆前,看着脚下土路上冒出的杂草丶青苔,基本可以用人迹罕至来形容了。
裴珣看着一旁满眼激动地幼弟,疑惑的道:“我一直想问你,这酒肆不甚出名,又极为偏僻,你是如何找来这里的?”
“我进了城就觉得心情烦闷想吃酒,又不想去胡姬酒坊,听人说这里有家酒肆,主家是汉人,酒肆有时还会售卖长安的腔酒,我就一径寻了来,哪想到这般巧!”裴子孚一面说着,一面咧嘴笑着跨进了店门。
酒肆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谷三娘正杵在凭几上愣神,听见有人进来,忙起了身子,还未挂上笑容就看清了来人,他挥挥手道了声随意,就又懒懒散散的坐了回去。
裴子孚从进了门眼神就没移过,看到谷三娘坐下後找了个离她最近的位置蹭了过去,他眨着大眼睛上下左右的扫着谷三娘,眼底亮得能闪出光来。
谷三娘被他盯得寒毛直竖,避过他的脸冲着裴珣道:“他这是怎麽了?”
裴珣笑而不语。
谷三娘无法,只得无奈的看着裴子孚,“……你这是发觉到我超凡出尘的美貌了?”
裴子孚突然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低了头。
谷三娘:“……”
还没等她接着调侃,随着一阵低咳,通往後院的帘子被挑开,谷叔背着手慢慢踱了过来。
看到谷叔出现,裴珣连忙站直了行礼,裴子孚也正常了起来,一个鞠礼行得端端正正。
裴珣弓着身恭敬道:“晚辈裴氏茂之携幼弟幼青见过前辈,还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谷叔瞪了眼一脸看好戏的谷三娘,沉声道:“二位郎君多礼,某姓蒋,名泸。”
裴珣听罢惊得礼数都忘了,往前跨了两步,急道:“蒋公可是前太子府上的右卫率?”
谷叔没点头亦没摇头,只道:“蒋泸早已是个亡人,郎君称呼某谷老丈即可。”
裴珣压着一脸费解的弟弟再次深深一鞠,随後正身踞坐,一副聆听教诲状。